虞知善点了点头，但她觉得季少游并没有看到。
大硕朝的婚姻之事，往往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妻往往是在洞房时才能得见第一面，所以没有什么话说是正常的，可是季少游与虞知善二人已经见过好多次，并且还共同经历过一些事，按道理来说是可以交流的，可是季少游仿佛并不愿意，里里外外都躲着虞知善。
是觉得我太小了，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么？
虞知善想。
的确，她今年十三岁，季少游今年二十二岁，九岁的一个鸿沟也是难以跨越的。
“我来帮你。”虞知善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迎上去帮季少游拴中衣的带子。
季少游瞥了一眼比他低了一头还多的小妻子，慢慢放下了系带子的双手。
虞知善低下头，捞起季少游的中衣带子，两根搭在一起，拴了个结，然后又开始拴下一个……
季少游身上特有的味道让虞知善一阵脸红，他的鼻息就在她的正上方，清冷的，带着一点点草木的香气，若有若无……
虞知善手抖了一下，还是将带子绑到了一起。
“好了。”虞知善没有抬头，转身走向了柜子，去取自己的中衣。
“好了？”季少游问道。
虞知善没有回头，对着柜子点了点头。
但当她娶了中衣回头时，季少游还站在原地，面对着她抬了抬胳膊，使劲活动了一下。
那两根搭在一起绑了个结的带子就松开了。
虞知善何许人也？能自己捉筷子吃饭都已经算是自理能力非常好了，绑衣带这种事，向来都是四月五月的活计，寻常丫鬟还轮不到呢！
“我……”虞知善一时间面红耳赤。
“不会做的事，以后不要逞强。”季少游缓缓说道。
然后自己将中衣带子绑了个活结，转身去洗手了。
虞知善还是没看会季少游的手法，四月在门外候着，听到了洗手的动静，赶紧进来伺候，顺便帮虞知善换了衣裳。
不会做的事，不要逞强？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认为自己这是在逞强？
虞知善陷入了纠结之中，但季少游显然毫无察觉。
二人又一次按照昨天的位置上了床，虞知善睡在里面，季少游睡在外面，二人井水不犯河水。
想了半日，虞知善觉得自己还是要说些什么。
“大爷，我母亲她……她最后……还说过些什么？”虞知善问道。
“你有个当太子妃的姐姐，不如你去问问她？”季少游并没有隐瞒，而是实话实说。
“虞知静。”虞知善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
“大爷……”
“谢谢你。”
虞知善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
“睡前少流泪，伤眼。”季少游难得在话里带出了几分温情脉脉，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虞知善的胳膊：“睡吧。”
虞知善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季少游的袖脚，季少游轻轻抽了抽手，没缩回来，就任由她抓着睡了。
*
一般的王侯将相府中，都自有一套规矩，有的规矩多，有的规矩少，可就算是规矩再少，这一早晚的请安还是免不掉的。
文鸢就能免。
季威一进府，每件事都听文鸢的。
所以虞知善每天早上起来还颇有几分不习惯。
倒是冯氏来她这里又准时又勤快，目不斜视，一句话也不多说，一件错事也不做，给她专门来敬茶。
虞知善觉得多少有些别扭，便用茶杯挡住脸道：“冯姨娘，你院子距这里也有些距离，这几日天气也凉了，你一早晚便不必来了，免得冻坏了身子。”
冯姨娘微微颔首：“奶奶哪里话？祖宗之法哪里能废？这是规矩，奴一个妾侍，自然是要做这些的。”
虞知善叹了口气：“真的不必来了，初一十五一起吃顿饭便够了。”
“可……”冯姨娘还要说些什么。
一旁的季少游出言打断道：“那就不来了，也省去不少麻烦。”
冯姨娘和虞知善两个人四只眼睛望向了季少游。
被看的人倒是镇定得很，喝了一口茶道：“都是些繁文缛节，不要也罢。”
冯姨娘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又敛衽行礼，规规矩矩地下去了。
虞知善和季少游的早饭正好抬了上来。
季少游端起虞知善面前的碗，夹了几样菜在里面，又放回到虞知善面前，道：“这个季节多吃些这个。”
虞知善脸一红，有些手足无措道：“多，多谢了。”
“不必。”季少游看也不看虞知善一眼，转而给自己夹起菜来：“若是还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告诉我。”
虞知善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季少游一眼，恍然大悟——季少游刚刚是看出了她的尴尬，才让冯氏日后不必前来请安的。
可是他不是与冯氏很要好么？每天夜里睡觉前还要去冯氏院子里说几句话，冯氏院子离这里那么远……
这一肚子问题，虞知善实在是不好对任何人说，若是有个亲姐妹、亲娘还在世，或许还能说两句，一起谈谈，可是如今姐妹的心早就黑了，亲娘也死了，自己这些话，也只能烂在肚子里了。
闷着头吃了饭，季少游照例换衣服出门，虞知善则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想刚刚的几个问题。
*
被拒绝了的冯姨娘强颜欢笑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一进屋，一旁的丫鬟刚刚为她解下斗篷，她仿佛一层面具被揭下一般，一瞬间变了脸。
“什么东西！”冯姨娘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将桌上的一套茶具一把扫在了地上。
“姨娘。”一旁的丫鬟仿佛已经对这一幕司空见惯了，微微颔首叫了一声姨娘，权当做劝她别太生气了。
“我来大爷身边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她的府里当什么千金大小姐呢！皇子看不上，跑到这里来跟大爷！大爷要她，是看得起她！她还反倒蹬鼻子上脸，给起我脸色看了！”冯姨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怒骂道。
丫鬟劝也懒得劝，只垂着手立在一边，等着冯姨娘下一步的动作。
“这里本就离大爷院子远，如今她不让我去了，我连每日见一次大爷都没了机会！这贱人安了什么坏心，别以为我不知道！”冯氏声音尖利，刺得丫鬟们耳膜生疼。
身边的大丫鬟阿庆怕事情闹大，被虞知善听到，便上去劝慰道：“姨娘，昨儿晚上可不是大爷新婚？不都来找了您说了那么久的话？”
“他是找我么！”冯姨娘一拍桌子，震得桌上放着的一个荷包都颤了几颤。
阿庆不说话了，缩在了一旁。
“他还是念着当初那个贱人的情谊！那个贱人死了，我好容易到了他身边，可是我地位低啊！我爬不上去啊！他从不碰我！我怎么能生儿育女，我怎么办！如今又来了个贱人，贱人！都是贱人！”冯姨娘大声吼道。
阿庆转眼看向了窗外，这些话，实在也是听烦了。
*
季少游走后，四月和五月出去叫来了她们看好的几个二等丫鬟，将她们带到了虞知善面前。
“我这屋子里人也不多。”虞知善漫不经心地吹着茶杯里的茶叶，淡淡道：“这两个也到了岁数，过不了多久就要走了的。”
六个丫鬟面面相觑，虽然知道了自己已经成了四月五月的接班人，但是对原因还是很好奇的。
“我问了问咱们府上的几个老嬷嬷，又让大爷帮着选了几个人，就你们几个了，今日我便去回了母亲，让你们几个升成一等丫鬟，专门在我这院里服侍。”虞知善漫不经心道，仿佛选人是一件很随意的事，这几个人只是单纯的运气好一样。
这六个人中几个人内心一阵狂喜。
当年冯姨娘独霸后院的时候，人人都削尖了脑袋往她的院子里挤，这里站着的几个人中，就有削尖了脑袋也没挤进去的，没想到因祸得福，此刻得了个更好、更美的肥差，一时间觉得自己真是在做梦一般。
“我这个人性子直，丑话可要说在前头。”虞知善放下茶杯，淡淡道：“我最讨厌背主的，吃里扒外两面三刀的，为着一点点蝇头小利就干出些龌龊事儿来的。”
六个丫鬟内心的狂喜被暂且压制，都默默立在原地听虞知善说话。
“除了这些，你们就算是弄出来一些小乱子，我也能尽力帮你们收拾了，只一点，你们谁若是敢主动挑事，跟其他院子里的人闹不和，该怎么罚怎么打，我可都听太太的，不会为你们做主，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六个丫鬟唯唯诺诺道。
“一人十两，赏了。”虞知善瞥了一眼身边的五月，淡淡道。
十两！这六个丫鬟一年的工钱差不多也就七八两，这一口气就得了十两，这六人简直心花怒放，恨不得马上跪下来叫虞知善万岁了。
“钱财我不会短缺你们的，到了岁数，谁想嫁人，我都按着四月五月的身价给你们陪嫁，好好做事，有的是好日子过。”虞知善摆摆手，对四月五月抬上来的盘子里的白东西看也不看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