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季少游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虞知善淡定下来,又道:“我杀了虎,被封了义勇将军,就要带兵了。”
“带……兵?”虞知善对今天发生的事实在难以接受。
“唔。”季少游用一只手按倒了虞知善,淡淡道:“大好头颅,待谁来砍?”
“大爷要去……哪里?”虞知善颤声问道。
在虞睿眼里,虞知善的联姻使命已经完成,是一颗没有半毛钱用处的棋子,母家的势,除了虞夫人留下的那些银钱而外,虞知善再没有分毫受到帮助的可能性。在夫家,虞知善就像是一只躲在夹缝中的纸老虎,虽然在下人面前还有几分威严,可是有冯氏这个厉害角色,还有文鸢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婆婆,虞知善实在是有些难过。
这天,季威也与文鸢共寝。
几十年来,季威与文鸢没有分过房,二人睡觉的格局也是季威在外,文鸢在内的,在季少游的认识中,成了夫妻就该如此,也就无怪他与虞知善二人的相处模式略显奇特了。
“你是说……今日是少游,打了虎?”文鸢一向淡定如斯,此刻也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嗯。”季威黑着脸沉声道。
“怎么会,怎么会!”文鸢也激动地坐起了身,“你是他的亲爹!你与皇上情同手足,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文鸢知道季威与季少游父子关系不和,此刻未免有些小人之心,认为季威是不愿意帮助儿子的恶人。
几十年来,文鸢与季威二人吵架的次数屈指可数,十中有十都是为了季少游的事。
季威深深叹了一口气:“皇上早就不似当年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文鸢到底是个聪明人,从丈夫的话中听出了丈夫的无奈,也就不执着于与丈夫闹矛盾,而是询问其中的其他关系。
黑暗中,半晌,季威又深深叹了口气:“他暴戾、多疑,认为所有人都想谋反,所有人接近他都是别有所谋,全然不顾当年的情谊了。”
文鸢愣了半晌,安慰道:“伴君如伴虎,皇上是不能与任何人当知心朋友的。”
季威似乎在黑暗中点了点头:“今日他看着少游的眼神,很奇怪。”
“我不想让少游走我的路,当什么将军,但求他能有几分男儿胆气,有用得着的时候,能上阵杀敌也就够了,家里多少钱,就算他日日夜夜败家,也得好几十年,更何况最近又娶回来一个金主。”季威道。
“金主?”文鸢将注意力放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嗯。”季威拉住了文鸢的手,示意她躺在自己身边,然后又开口道:“这几年虞夫人的事,闹的京城沸沸扬扬,要我说,就是后宫这些人,害死了贤妃,还想着打她妹妹的脸鞭她的尸!”季威这话说的极其恶毒却又十分在理,不过也就文鸢可以听到了。
其实每个人究其一生,所想要的,有时候就是这么一个能在茶余饭后睡前能够说话的人罢了。
文鸢点了点头:“当年贤妃在后宫风头无二,我也是听说过的。”
“是。”季威轻轻揽住了文鸢的肩膀:“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人越多,越容易起争斗,利益点越统一,资源越少,这争斗就越发见不得人。”
“皇上何尝不知道贤妃死得冤枉?可还能如何?杀了皇后祭贤妃还是杀了淑妃祭贤妃?既然不能动这些人,既然左右都是贤妃的死,那么为什么不做个顺水人情,让这些妃子们满意,得到更大的后助?”季威虽然看着是个粗人,看事情却是十分通透的。
“边疆为什么频繁来犯?”季威换了个话题:“他们都是游牧族人,试想,一千亩地,如果种粮食,不知道可以养活多少人,但是任其长草,又割了草喂牛羊马,牲畜吃了之后人再吃牲畜,有多少可吃呢?草被吃干净了,就换一片地方,没地方了,就要饿肚子,如果不想饿死,就要来打咱们。”
文鸢摇了摇头:“咱们却打不过。”
“吃粮食长大的人,比吃肉长大的聪明,玩心眼,可能能玩死他们,可是要真刀真*枪地干起来,根本不是对手。”季威叹道。
“皇上和亲,送礼物出去,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文鸢一个深在内宅的女子如今也懂了这些道理。
“没错,这次和亲出去了两位贵女,下次就不知道是几位了,儿女亲家能做多长时间?人家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季威叹道。
“皇上还不打算打么?”文鸢轻轻抚摸着季威身上的伤口,问道。
“打算了,打算让少游去。”季威淡淡道。
这句话声音不大,可就像是在房间里凭空丢出来一个炸雷一般,炸得文鸢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你是说……让少游去……”文鸢也有些不可置信。
“少游杀了老虎,皇上赏识,封了义勇将军,不日就要出发,去蒙古。”季威还是淡淡的,听不出话里的感情。
“少游……少游……”文鸢颤抖着双手,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上觉得,我是他的威胁,他的儿子娶了少清,所以只有我没有了儿子,才能算是让他彻底放心。”季威道。
“可是他就没有儿子么!他的儿子就不是他的威胁么!”文鸢怒吼道。
“夫人少安毋躁。”季威拉住了文鸢的手,安慰道。
“我怎么少安毋躁?你让我凭什么少安毋躁?少游是我的儿子,这是让他去送死!这是以卵击石!”文鸢大喊道。
“可是不这样,又如何呢?”季威无奈道:“皇上想看老虎吃了他,少游有本事,最终还是活下来了,去了蒙古,还能多杀几个人。”
“你从来都不拿他当你的儿子。”文鸢一字一句道。
“我当。”季威并没有被夫人激怒,还是平静道:“我一直认为他是我的骄傲,可是我不能告诉他,我甚至不能告诉你,我希望他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人,娶全世界最好的女孩……可是现在呢?”
文鸢在黑暗中冷冷地看着季威:“可是现在,他就要去蒙古送死,可是现在,他的枕边人是个别人都看不上的破鞋!”
“……”季威没有说话。
“这个姑娘,我告诉你,她心眼怕是有一万八千个,说句话里带着钉子耙子,恨不得将人的祖坟都翻出来,她根本就是拿少游当个盾牌,最后无处可去的时候再找他!”文鸢激动道:“那张脸,那张脸像贤妃,可是做的哪件事像贤妃?贤妃当年为什么叫贤妃,不就是为了一个‘贤’?她呢?她也是‘嫌’,讨人嫌的嫌!”文鸢内心里有一腔恨意难以发作,只能用虞知善出气。
虞知善躺在季少游身侧,缓缓落下泪来:“大爷……您……”
她想问的是季少游多久出发,可是却问不出口,她二人新婚才几日,她在这个府中唯一的依靠,唯一的精神支柱就要走了,她甚至不敢想以后的生活……
“我不日就走。”季少游道。
“不日,是哪日?”虞知善问道。
“明日。”季少游声音低了下去,仿佛已经想睡觉了。
明日,明日,虞知善反复在心中念叨着这件事,却不敢在身体上有任何动作,生怕自己吵醒了呼吸已经平稳了下来的丈夫。
文鸢眼里也终于流下泪来:“如果当年小梅没有死……如果她还活着……我的儿媳就是小梅,我已经抱上了孙子……现在看着冯氏,我就想起小梅,都心里难过一阵……请安都免了……”
季威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夫人哭,赶紧转身搂过文鸢,温声安慰道:“小梅是病入膏肓了……怨不得天地,只能怨她命不好,也怨少游命不好,娶不到她……”
“就算不要小梅,等两年冯氏转正也行,凭什么要让这个虞知善来咱们家,她怎么可能去喜欢少游!她就是用少游当做一条后路罢了……”文鸢还是哭个不住。
虞知善此生第二次感受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
母亲走了,她心如刀绞,丈夫要离开了,她重温了当时的感受,不过才短短一年的时间,就让她接受身边两大至亲至善的离去,虞知善很想叹一声天道不公。
听见枕边人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虞知善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小声说道:“你一定要回来,我们好好过日子,我给你生个儿子,名字你来取……”
季少游睡觉很轻,这番话自然是听见了,但他却也不敢说什么,怕虞知善害羞。
冯氏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姨娘,咱们,咱们还是要振作,只要太太还在咱们身边,咱们就比她多一杆枪的!”阿庆劝慰道。
“可是大爷……”冯氏落下泪来:“都说我完全是为了这份地位,为了这个位置才来季家的,可我知道不是……我爱大爷,从我第一次见他,我就爱上了他,为了他,我做了背主的事,我做了天打五雷轰的事……只求能被他看到……只求能嫁给他……”
“大爷……呜呜呜……大爷……”
季府中,三个女人为季少游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