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浓待嫁的这些日子,西苑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直到出嫁的前夜,秋景浓被崔氏拉去教导了一番人事,闹得面红耳赤地低着头回到自己的院子,还能看见不速之客。
秋景华和郑夫人。
秋景浓耳朵还发着烧,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团浆糊,进了自己院子正要长吁一口气,抬头就撞见了郑夫人虚情假意的笑容。
桌子上摆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里面盛了对羊脂玉的镯子。
秋景浓淡淡地展开一个不喜不悲的笑容来,已经对郑夫人此行的目的了然于胸。无非是想借示好的名义,给她点刺激罢了。
“呦,景浓回来了?你看,这不你明日便要出嫁了,我们娘俩寻思着怎么得给你留个念想,这是我当年陪嫁的镯子,今日便送了你聊表心意。”郑夫人笑眯眯地开了口,“多亏了景浓挺身而出,替我们景华担了这门亲事。”
秋景浓听她这么说,觉得有些好笑,郑夫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嫁到叶府这件事,原本是和秋景华毫无关系的,哪门子替了她的亲事呢。
“多谢郑夫人了。”秋景浓笑着回答道。
郑夫人原就是看笑话来的,此时秋景浓平静如斯,倒叫她觉得奇怪。这若是换了秋景华,想必是要哭哭闹闹到天明的。
“我虽不是你的娘亲,可是还是有些事要交代的。”郑夫人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不知道妹妹有没有教导你,这夫妻之间……”
秋景浓听她这么开了腔,心下立刻明白她要说什么,方才崔氏刚刚点拨完她,又觉得这番话怎么都轮不到郑夫人来说,当下心生厌恶,打断了她的话,道,“华姐姐还未及笄,夫人还是不要当着华姐姐的面说吧。方才我娘亲已经教导过阿浓了。”
郑夫人被她噎得一愣,很快笑道,“也是,我们景华还早着,不像景浓这般急,再说方才雁门公府来信了,叶大公子白日里又发热昏睡了过去,明日恐怕也是醒不来的,这些事,想必景浓明日也用不到。”
叶瑾又昏迷了吗?
秋景浓暗暗握紧了手。
郑夫人见她脸上丝毫没有异色,想这小丫头已经是心如死灰,扬不起什么风浪了,便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东苑了,叫景华留下来陪陪你?”
秋景浓巴不得自己在大司马府的最后一天能清净点,也没挽留,任郑夫人起身离开了。也没打算招待秋景华,看了她一眼,便坐了下来。
“秋景浓,我还要好好谢谢你呢。”秋景华歪着头幸灾乐祸地说道,“裳姐姐已是二皇子妃,这智闲大师的谶言,也就是你我之间了,话说回来,原本我还并没什么胜算,多亏了妹妹你嫁给那个残废……”
秋景浓扬手就是一个巴掌,秋景华躲闪不及,生生挨了这一下。
“秋景华,别再叫我听见你用那样的词形容叶瑾。”
秋景华捂住脸,倒没像往常那样尖叫起来,不怒反笑,“呵,怎么,还没嫁过去,就想着为那个废人出头了?废人就是废人,哪怕他从前再怎么才惊绝艳,现在也是一个废人!”
秋景浓扬手正要再给她几个巴掌,手却被秋景华手疾眼快地按住了,后者继续说道,“枉他从前对长宁城里的姑娘不闻不问,从今往后怕是想看也看不见了!”
秋景浓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来,被按住的右手丝毫没动,抬起左手便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
“秋景华,最好把嘴巴放干净。”
秋景华被她这两下下手极狠的巴掌打得眼前都有些模糊起来,立刻见好就收,色厉内荏地说道,“秋景浓,待我母仪天下那日,必定把这些全部还给你!”
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嘲讽,秋景浓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秋景华,你别做梦了。从裳姐姐嫁给二皇子的那天起,就注定了秋家是不会再出皇后的了。你不是亲自参加了叶四小姐和太子的婚礼么?”
秋景华恨恨地松开手,跺了跺脚扭头便走了。
这一走,叫秋景浓好不惊讶,以秋景华的个性,怎么也要与她纠缠一会儿,竟然就这么干脆利索的走了?
好似不是被她的强势所迫,而是心思被人看透的惊慌无措。
等等,若是太子和二皇子都已经娶妻……
她是想要嫁给……
慕子宸……
秋景浓脑袋里一蹦出这个想法,立刻回想起了之前的细节,当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悔不当初。
她怎么没早看出来!
第二日一大早,秋景浓便被一众丫鬟婆子拖起来收拾打扮了。
秋景浓倒也不甚在意,给她上妆的婆子也没那么上心。
秋景浓明白这婆子是怎么想的,叶瑾自打昨日昏睡过去,到现在都没醒过来,她这个新娘子嫁过去,恐怕也是独守空房的命运,就算叶瑾醒了,一个瞎子能看见什么。
想到这,看着铜镜里那个明艳的少女,秋景浓突然就湿了眼眶。
前一世,她还没活到及笄,便死了。
这一世,她仍旧没有及笄,就被早早嫁去……冲喜……
她究竟是为什么要重活这一世……
青流一直哽咽着给自家小姐梳理头发,见秋景浓湿了眼眶,终于还是忍不住情绪,眼泪哗哗地淌下来。
一个婆子嘟嘟囔囔道,“你哭什么,大清早的不吉利!”
秋景浓伸手拍了拍青流,安慰道,“别哭,我不是带着你一起嫁过去么,又不是要分开,还哭什么?”
“小姐……”
秋景浓明白她是心疼自己,可是她方才只是感怀自己的遭遇,却并不后悔嫁给叶瑾,因此也不再说什么,闭上眼睛任丫鬟婆子们摆布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脑子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睛,秋景浓才被盖上盖头,扶了出去。
直到上了花轿,秋景浓也没怎么清醒,娘亲崔氏虽然几次红了眼圈,却始终没有掉下眼泪来,死命地拽住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的秋长天,沉默着目送秋景浓的离开。
叶瑾还昏迷着,并没有醒来,自是不能亲自接亲的。叶家原本是属意由弟弟代为接亲的,只是被秋景浓一口回绝了。
这是她和叶瑾的婚礼,她不想扯进第三个人。哪怕是他的弟弟。
就连到了雁门公府,也是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拜了天地父母,便被引着进了洞房。
叶域一如她所想的冷硬,对她的跪拜只是公式化的应了一声,叶夫人倒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安慰的意思。
秋景浓蒙着盖头,被扶进洞房摸索着坐到了床上,那丫鬟便悄悄退了出去。
房门一关,便将整个天下的喧嚣全都挡在了门外。
她不愿听到那些闲言碎语,譬如权倾朝野的大司马府最娇贵的小姐嫁了个残废,譬如她的姐姐和叶四小姐是怎样的繁华宫嫁,她秋七又是怎样的冷清凄凉。
秋景浓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便自己抬手摘了大红的盖头,又动手摘了凤冠,站起身来动了动筋骨。
叶瑾就静静地躺在她面前的床上,毫无生气。
平日里总是冷色调着身的叶瑾此刻穿着大红的喜服,依旧是墨发如瀑,柔顺的铺在大红的床榻上,白皙的皮肤倒是有些过分的苍白,显得墨发和红衣更加鲜明夺目。
秋景浓慢慢走过去,歪着头仔细端详了叶瑾一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往日里叶瑾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总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出些奇奇怪怪叫她无措的话来,她还从来没像今天这般仔仔细细打量过叶瑾。
不过话说回来,叶瑾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安安静静地任她打量。
秋景浓在床边坐下来,虽则床榻很大,叶瑾却躺在外侧,秋景浓这一坐便挨上了叶瑾。
然而她倒是没觉得怎样,横竖她已经嫁给这个人了,横竖他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秋景浓伸手碰了碰叶瑾的脸,触感有些微微的发热。估计是烧还没有退下来。
那双她最怕的漂亮眼睛此时安安静静地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暗影。
秋景浓拿手比了一比,这家伙的睫毛竟然和她一样长。
他可是男人诶。
秋景浓撇了撇嘴,嘟囔道,“你倒是个大美人,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的。
秋景浓倒突然来了兴致,自言自语道,“喂,你怎么还不醒呢?还要我明天一个人去敬茶么?这也太尴尬了好吧。”
“喂,从今以后,我该要叫你什么好呢?叶瑾?叶子瑜?子瑜?夫君?”
“叶瑾,你瞧,我这不是信守承诺地以身相许了么,你是不是该奖励我些什么啊?”
“叶瑾,你叫我不要逃开,这次,我没有逃……”
红衣墨发的美人却仍旧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如果不是还有着浅浅的呼吸,这样的叶瑾,和一个死人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