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从大兴建国起就不曾真正安宁过,这些年和大兴打过的仗不计其数,也未曾见哪位皇帝像当今那位这般,不但给主将连进四级,还几乎是立刻就要为其操办接风宴。
当今想要以雁门公府来遏制大司马府的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然而,这一次,终于还没等到第二日的天明,大司马府就顺着当今的心思,真的出事了。
青流来报信儿时,秋景浓才刚洗漱完毕躺下不到三个时辰,青流便从外边急匆匆地走进来,同外间卧榻上守夜的青沙小声嘀咕起什么,青沙显然被吓到了,发出“什么?!”的惊叹。
青流一拽青沙的袖子,埋怨地看着她,道,“小点声,别吵到小姐,小姐不是才睡下么。”
青沙还没接话,便从内间传出秋景浓的声音来,“怎么了,青流你进来说吧。”
青流叹了一口气,看了青沙一眼,摇摇头进了内间。
一层一层的素净锦幔下,少女侧身歪卧在榻上,一手支着头,刚刚开始显现的少女柔美的曲线一览无遗,秋景浓明亮的眼里清明得很,根本不像被吵醒的样子。
青流默默看着嘴角挂着温柔弧度的秋景浓,心底不合时宜地想到,她的小姐就是不一样,脾气好得和什么似的。
“怎么不说话?”秋景浓微微蹙眉,道。
青流这才回过神来,眼下这件事才更重要,她怎么净想些没用的……接道,“方才东陲传出来消息,二公子……”
“二哥怎么了?”秋景浓见她顿住,心底瞬间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因着是郑氏所出,又都是武将,常常出征,前一世里秋景浓和大哥秋意云,二哥秋意风关系都并不很近,尤其是二哥秋意风,站在郑氏的那边,对崔氏母女三人相当冷漠。
这一世,秋景浓虽然有意和哥哥们亲近,可是秋意云常年驻在东陲,还未曾回来过,也不得见,秋意风倒是见了几次,只是每次都不冷不热地应了招呼,倒是对她意见颇大。
秋景浓原本还想着这次秋意风回来,缓和一下和他的关系。
青流咬咬牙,道,“小姐你听完可别着急。方才夫人被召进了宫,说是……说是二公子失踪了……”
“什么?”秋景浓翻身坐起来,不敢相信地道,“你说二哥怎么了?”
秋意风也是十几岁就随父出征的,累官到上大将军,这沙场上虽然不是战无不胜,却也经验丰富。
秋景浓相信他可能会败仗,却不相信他会失踪。
“东陲传来的信儿,说三日前二公子带着兵被云国伏击……一队人马全军覆没……二公子……不知所踪……”青流越说越慢,因为她已经看到自家小姐的脸色完全变白了。
东陲到长宁,快马加鞭也要五日行程,算上信里的三日,秋意风已经失踪八日之久了……
“之前不是一直在传捷报么,怎么突然……”秋景浓紧紧地锁着眉,道。
“不知道……”青流摇摇头。
沉寂了这许多年的云国,终于开始反击了么……
只怕这一次,秋长天没那么容易凯旋了……
秋景浓坐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儿,抬眼去看大气都不敢喘的青流,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青流,我叫你去一个地方,你敢不敢去?”
青流点点头,小姐叫她去哪,她自然就去哪,“小姐您说。”
秋景浓起身下床,从梳妆台上寻出一个做工精致的盒子来,盒盖上嵌着一把锁,不知道是用来锁住什么的。开了锁,青流看到那小盒中只放着一封已经拆开的信和一块看起来颇为名贵的玉佩。
秋景浓拿出玉佩放到青流手上,道,“我叫你夜闯雁门公府,把这块玉佩交到叶瑾手上。”
青流吓了一跳,道,“小姐,叶将军……”
秋景浓握住青流的手,柔声道,“你别担心,我与叶瑾有几分交情。”
小姐什么时候和叶瑾有交情了啊……
“你见了他,便把玉佩交给他,告诉他明日巳时一刻,我在成昔楼有事寻他。”秋景浓道,“记住,别叫任何人知道。”
雁门公府是新晋长宁城里人人眼热的府邸,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去刺探呢,防范自然严。
秋景浓不知道凭借青流的实力,进不进的去雁门公府,见不见得到叶瑾,只是事情紧急,她也只能寻叶瑾帮忙了。
秋景浓目送着青流一身的夜行衣消失在了夜幕里,转身上了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快到天明时,青流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秋景浓翻身坐起来,急急地问道。
青流关上窗子,冲秋景浓点点头,道,“送到了。”
“他怎么说?”
青流想起那人如深渊般深邃的黑色眼睛,皱了皱,道,“不知道,叶将军没说,只是……”
伸手递过一块叶形玉佩,青流犹犹豫豫地说道,“叶将军把这个退回了。”
秋景浓“嗯了一声,也没发表看法,接过玉佩放回原来的盒子里,只叹了一口气。
青流看着她平静的样子,咬了咬嘴唇,道,“小姐,奴婢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说。”
秋景浓动作一滞,不过立刻缓过来,道,“说吧,无妨。”
“雁门公府和秋府若是……”青流说到一半便停住了,清秀的眼睛看着秋景浓,目光深沉。
“你以为我和叶瑾私定了终生?”秋景浓“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青流,你想多了。”
“小姐……”青流怀疑地望着秋景浓秋水无波的眼睛。
从打那一日小姐带着伤晚归,小姐似乎就变了,眼睛里见底的澄净化作了一潭秋水,教人琢磨不清。
小姐才十四岁的年纪啊……
长宁成昔楼。
紫衣公子坐在二楼雅间里慢慢品着茶。
成昔楼的茶号称是长宁第一茶,从前朝延续至今,始终生意隆达,多少显贵都对其趋之若鹜。
可他品着这茶,却怎么都不是想要的味道。
秋,景,浓。
明明很普通的三个字,却在心头郁结成了一块解不开的疙瘩。
他确确实实想要见她,也确确实实没有理由见她。
可她主动来见他,必定是有其他原因。
早上的时候,叶瑾已经知道了东陲的境况。她一定是担心了吧。
正想着,只听见帘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白皙的手指刚触到帘子,便听见一道女声颇有点无奈地说道,“慕子宸,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好不
好?我不会再有事了。”
手指一僵。
慕子宸辨识度极高的华丽声线果然响起来,“你到底要去见谁?”
“一个朋友。”秋景浓简短地说道。
紫色衣袖慢慢垂下来。叶瑾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另一只握着杯子的手骨节泛白。
一个,朋友啊……
“朋友?什么样的?阿浓……”慕子宸还在纠缠着,不知做了什么,惹得秋景浓吃痛“嘶”了一声。
叶瑾一把掀开帘子,就看见慕子宸一只手拽着秋景浓纤细的手腕,而秋景浓龇牙咧嘴的样子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
秋景浓没想到叶瑾竟然也是提前到的,此时突然看见他,有些无措,抬起另一只手,讪讪地冲他挥了挥。
“叶公子。”
慕子宸原本看见叶瑾是出乎意料的,刚要开口,看叶瑾冷冷的眼神,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你说的朋友不会是他吧!”慕子宸道。
秋景浓无奈地点点头。
“你先放开她。”叶瑾开口道,眼神清寒地盯着秋景浓被拉住的手腕。
“既然你们是一派的,你该放心了吧!”秋景浓松了一口气,趁慕子宸怔忪的当口赶忙把手从慕子宸的魔爪下抽了出来。
桃花眼在眼神清冷抿着嘴不吭声的叶瑾和小心翼翼揉着手腕的秋景浓之间扫了个来回,突然露出一个放肆的笑容来,道,“谁们是一派的,不是和你说了,他和我哥才是一派。”
秋景浓不以为意。
亲兄弟间,怎么就不是一派的,慕子宸这个玩世不恭的样子没见有篡位之心呵。
想到什么似的,慕子宸一双桃花眼充满警告地看向叶瑾,“哦对了,提醒你一句话,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动手。下一次,可别怪本皇子没警告过你。”
叶瑾也是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回答道,“下一次,臣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你放心,”慕子宸扫了秋景浓一眼,道,“不会有下一次了。”
叶瑾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未回应他的话。
秋景浓眨眨眼睛。
这两个人在说什么啊……
叶瑾也没等慕子宸的再说什么,伸出手,漆黑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秋景浓道,“我们走。”
眼前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几乎看不出时候一双将军的手,秋景浓有些怔忪,讪讪地把手递了过去。
她没看见,身后,是那人紧攥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