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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乱心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倚栏桡更少驻。

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幼年时娘曾教谢韵然用埙吹奏此曲,很是清淡高远,此刻用箫奏来,减轻了曲中愁意,颇有流雪回风、清丽幽婉之妙。一曲终了,连城却是默然无声,只是出神。

谢韵然静默片刻,轻轻唤:“公子。”他这才转过神来。谢韵然低声道:“我献丑了,还请公子莫要怪罪。”

他看着谢韵然道:“你吹得极好,只是刚才吹到‘满汀芳草不成归’一句时,箫声微有凝滞,不甚顺畅,带了呜咽之感。可是想家了?”

谢韵然被他道破心事,微微发窘,红着脸道:“曾听人说,‘曲有误,周郎顾’,不想公子如此好耳力。”

他略一怔忡,微微笑道:“我也是好久没听到这样好的箫声了。自从……娘亲去世后,再没有人的箫声能让打动……我的耳朵了。”他虽是离我不远,那声音却是渺渺如从天际间传来,极是感慨。

谢韵然上前两步,含笑道:“多谢公子谬赞。只是我怎敢与连夫人相比。”欠一欠身,“天色不早,我先行回去了。公子请便。”

他颔首一笑,也径自去了。

青曼扶着谢韵然一路穿花拂柳回到四合院,才进屋子里坐下,谢韵然立即唤来青柳:“去打听一下,今日连公子来做什么?”青柳答应着出去了。

青曼疑道:“小姐以为?”

谢韵然吐了口气缓缓道:“多小心几分也是好的。”

青柳去了半日,回来禀报道:“今日来了,说是替连大人来送信的...”谢韵然暗暗点头,放心去用膳。

隔了一日,依旧去那秋千上消磨时光。春日早晨的空气很是新鲜,带着湖水烟波浩淼的湿润,两岸柔柳依依的清新和鲜花初开的馨香,让人有蓬勃之气。秋千绳索的紫藤和杜若上还沾着晶莹的未被太阳晒去的露水,秋千轻轻一荡,便凉凉的落在脸上肩上,像是一阵阵小雨点儿。有早莺栖在树上滴沥啼啭,鸣叫得极欢快。若要享受晨光,这时刻是最好不过的。

忽觉有人伸手大力推了一下秋千,秋千晃动的幅度即刻增大,谢韵然一惊,忙双手握紧秋千索。秋千向前高高得飞起来,风用力拂过面颊,带着谢韵然的裙裾迎风翩飞如一只巨大的蝴蝶。

谢韵然高声笑起来:“青曼,你这个促狭的丫头,竟在我背后使坏!”我咯咯地笑:“再推高一点!青曼,再高一点!”话音刚落,秋千已疾速向后荡去,飞快的经过一个人的身影,越往后看得越清,谢韵然惊叫一声:“公子!”不是连城又是谁,这样失仪,心中不由得大是惊恐。手劲一松,直欲从秋千上掉下来。

连城双臂一举,微笑着看谢韵然道:“若是害怕,就下来。”

谢韵然心中羞恼之意顿起,更是不服,用力握紧绳索,大声道:“公子只管推秋千,我不怕!”

他满目皆是笑意,走近秋千,更大力一把往前推去。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刮得两鬓发丝皆直直往前后摇荡。谢韵然愈是害怕,愈是努力睁着眼睛不许自己闭上,瞪得眼睛如杏子般圆。秋千直往那棵花朵繁茂的老杏树上飞去,谢韵然顽皮之意大盛,伸足去踢那开得如冰绡暖云般的杏花,才一伸足,那花便如急风暴雨般簌簌而下,惊得树上的流莺“嘀”一声往空中飞翔而去,搅动了漫天流丽灿烂的阳光。

花瓣如雨零零飘落,有一朵飘飞过来正撞在谢韵然眼中。一吃痛,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揉,手上一松,一个不稳从秋千上直坠而下,心中大是惊恐,害怕到双目紧闭,暗道,“我命休矣!”

落地却不甚痛,只是不敢睁开眼睛,觉得额上一凉一热,却是谁的呼吸,淡淡的拂着,像这个季节乍寒还暖的晨风。静静无声,有落花掉在衣襟上的轻软。偷偷睁眼,迎面却见到一双乌黑的瞳仁,温润如墨玉,含着轻轻浅浅的笑。谢韵然没有转开头,因为只在那一瞬间,谢韵然在那双瞳仁里发现了自己的脸孔。谢韵然第一次,在别人的目光里看见自己。谢韵然移不开视线,只看着别人眼中的自己。视线微微一动,瞥见连城如破春风的面容,双瞳含笑凝视着自己,这才想到自己原是落在了他怀里,心里一慌,忙跳下地来,窘得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下去,声如细蚊:“见过公子。”

他呵呵笑:“现下怎么羞了?刚才不是不怕么?还如女中豪杰一般。”

谢韵然深垂臻首,低声道:“我失仪。并不知公子喜欢悄无声息站在人后。”

他朗声道:“这是怪我了。”伸手扶谢韵然一把,“本是无意过来的。走到附近忆及那日小姐的箫声,特意又让人取了箫来,希望能遇见小姐,再让我聆听一番。”随手递一把蓝田玉箫给我,通体洁白,隐约可见箫管上若有若无的丝丝浅紫色暗纹,箫尾缀一带深红缠金丝如意结,好一管玉箫!

谢韵然接过,“不知公子想听什么?”

“小姐挑喜欢的吹奏便可。”

静下心神,信手拈了一套《柳初新》来吹:

东郊向晓星杓亚。报帝里、春来也。柳抬烟眼,花匀露脸,渐觉绿娇红姹。妆点层台芳榭。运神功、丹青无价。

别有尧阶试罢。新郎君、成行如画。杏园风细,桃花浪暖,竞喜羽迁鳞化。遍九陌、相将游冶。骤香尘、宝鞍骄马。

《柳初新》原是歌赞春庭美景,盛世太平的,曲调极明快的,他听了果然欢喜,嘴角含着笑意道:“杏园风细?又是杏,你很喜欢杏花么?”

谢韵然抬头望着那一树芳菲道:“杏花盛开时晶莹剔透,含苞时稍透浅红。不似桃花的艳丽,又不似寒梅的清冷,温润如娇羞少女,很是和婉。”

他的目光在谢韵然身上停留:“人如花,花亦如人。只有品性和婉的人才会喜欢品性和婉的花。”

谢韵然微一沉吟:“可是我不敢喜欢杏花。”

“哦?”连城的眼睑一扬,兴味盎然的问:“说来听听。”

“杏花虽美好,可是结出的杏子极酸,杏仁更是苦涩。若是为人做事皆是开头很好而结局潦倒,又有何意义呢?不如松柏,终年青翠,无花无果也就罢了。”

他双眉挑起,“真……从未听过这样的见解,真是新鲜别致。”

谢韵然含笑道:“我胡言乱语,让公子见笑了。但愿公子听了这一曲,再别吓唬我即可。”

连城抚掌大笑:“今日原是我唐突了。我有两本曲谱,明日午后拿来与,你一同鉴赏。望小姐一定到来。”

他的笑容如此美妙,像那一道划破流云浓雾凌于满园春色之上的耀目金光,竟教谢韵然不能拒绝,怔一怔,婉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走开两步,想起一事,又回转身去道:“我有一事相求,请公子应允。”

“你说。”

“我与公子见面已属不妥,还请公子勿让人知晓,以免坏了各自清誉。”

“哦,既是清誉,又有谁能坏得了呢?”

谢韵然摇头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与公子光明磊落,虽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但人多口杂,众口铄金。终是徒惹是非。”

他眉头微皱,口中却极爽快的答应了。

回到四合院青柳满脸笑容的走上来道:“小姐,今日可有喜事呢!堂前的两株海棠绽了好几个花苞。”

谢韵然欢喜道:“果真么?我刚才只顾着往里走,也没仔细看,是该一同去瞧瞧。”下人们都年轻,谢韵然这么一提,谁不是爱热闹的,一齐拥着谢韵然走到堂外。果然碧绿枝叶间有几星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初染,望之绰约如处子。尚未开花,却幽香隐隐扑鼻。

谢韵然笑道:“前人《群芳谱》中记载:海棠有四品。即西府海棠、垂丝海棠、木瓜海棠和贴梗海棠。海棠花开虽然娇艳动人,但一般的海棠花无香味,只有这西府海棠既香且艳,是海棠中的上品。”

青柳立即接口道:“小姐博学多才,奴才们听了好学个乖,到了别的奴才面前说嘴,多大的体面。”

谢韵然笑着在他脑门上戳了一指,引得众人都笑了,青曼笑道:“就数青柳口齿伶俐能逗小姐高兴,越发显得我们笨嘴拙舌的不招人疼。”

青柳仰头看着她笑道:“姐姐若是笨嘴拙舌,那咱就是那牙都没长齐全的了,怎么也不敢在姐姐面前说嘴啊。”

青曼被他哄的得意,“这么会哄我开心,赶明儿做双鞋垫好好犒赏你。”

青柳一作揖,弯下腰道:“多谢姐姐,姐姐做的鞋咱怎么敢穿,一定日日放床头看着念着姐姐的好儿。”

青曼笑得忍不住啐了他一口,“揖都作下了,可见我是不能赖了,定给你好好做一双。”

谢韵然道:“既做了,连莲婶那双也一道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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