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玲珑只觉得一双眼睛已经花了,触目一片血红色,那是常安之的血染红了衣衫,染红了大殿,也染红了她的眼睛。
她跪在那里,紧紧抓着常安之的衣襟:“不,不,你不能死……我们成功了,你不能死……”
常安之双眼迷离,意识正在急速流失,听到她的声音,那一双从来好看的桃花眼里才蓦地返回一丝神采。
他费力地转过头,慢慢看向她。他看到她惊慌失措的脸色,还有泪水涟涟。
真好啊。
谁能想到,这一辈子,也能看到她为自己流下眼泪。
真好啊。
他觉得毫无力气,但却有她在身边,真是像极了当年在芙蓉楼前落水时的情形。
真好啊。
她肯定已经不恨他了,以后的日日夜夜,她想起他来的时候,总归是该给他一个叹息和一个微笑的吧。
“我……”常安之用尽最后的力气,努力抬起手,去擦拭谢玲珑脸上的眼泪,“我终于,做了,一件好事……你,可欢喜……”
谢玲珑重重点着头:“欢喜,欢喜,没有你这件事就不能成,我们都需要你,你不能死,求求你,你不能死……”
但常安之的目光却急速涣散了,抚在她脸上的那只手也猛然垂了下去。
“啊!”谢玲珑猛然尖叫,“不,我要救你,我要救你!”
她疯了一样,拼命用颤抖的双手撕开常安之的衣襟,嘴上不住地喃喃着:“止血,止血啊……拿我的箱子,箱子拿来……做手术,手术……缝合,缝合伤口,快,快啊……”
但常安之的身子还是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而且永远也不会再热起来了。
“常安之,你是个坏人……你真的是个坏人……你这么做不对……你们兄弟两个都不是好人,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谢玲珑终于松了手,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痛哭失声。
萧今来见状,走过去,将谢玲珑攥着常安之衣襟的手一根根掰开,然后把她揽进怀里。谢玲珑在他的怀里埋头而哭,从一开始的撕心裂肺,到后来渐渐无声啜泣。
外面的打斗声也渐渐弱了下去,形势已然被常安之带来的人控制住了,在场的兵士们看到眼前这一幕,也都一个个红了眼睛。
小皇帝走下来,看着常安之和常平之的尸身,亦满眼悲切。
忽然间,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匆匆奔进来,那慌乱的脚步掩盖不了她慑人的风姿。在场众人都是一个机灵。
那身影奔进来,直奔小皇帝,一把抱住了他。
“我儿,我儿!你可无恙?!”
萧今来一听这声音,顿时猛地抬起头。
不是别人,正是因为他的身世而被迫出家的太后娘娘。
太后拉着小皇帝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遍,确认他真的没有受伤,这才注意到殿中的情景,然后转头看到了地上的萧今来和谢玲珑。
萧今来微微张了张嘴,一个“母”字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出口,最后绕了一圈,变成一句:“叩见……太后。”
太后怔怔地望着他和谢玲珑,看了半晌,眼睛里泛出了泪光。
“好……你们很好,都很好……”
说着泪珠儿滚滚而下。
萧今来的眼泪也涌了上来,那酸涩而陌生的情绪让他忍不住一个怔愣,他抬眼看了看天花板,将眼泪倒回去,然后再看向怀里的谢玲珑。
他拍了拍她的脊背,柔声道:“莫哭,一切都过去了。”
※※※
一月之后,魏王乱党肃清,尽诛奸臣叛贼三十余人。先帝遗留诏书现世,上书先帝遗训,着传位于当今皇帝无误。太后蓄发回宫,唐王萧今来平反,所谓私生子传言,纯属子虚乌有。
唐王萧今来上书自请外封,皇帝赐青梁二州以为嘉许。忠义娘子救驾有功,擢升二品,等郡主级。念其与唐王两情相悦,特旨赐婚。
五月初的天气已然很热了,好在马车里早早备下了冰块,谢玲珑并不觉得多么难捱。
“跟我说说,你那锦囊里,到底藏了什么?”谢玲珑带着探究的意味,看向萧今来。
萧今来自怀中掏出一个锦囊:“自己瞧吧。”
谢玲珑连忙打开来一看,却是一缕头发。当中用丝线密密缠住,保管得十分妥帖。
“这是……”
她想起来,萧今来似乎贴身藏着自己的一缕头发,但这显然不是,因为这缕青丝之中夹杂着些许白发,刹那间,谢玲珑猜到了这会是谁的头发。
“太后?”
萧今来微微点了点头。
“那这个锦囊……是要去送给老唐王的?”
萧今来又点点头,从她手里抽回那个锦囊,又塞回怀里。
谢玲珑微微叹了口气。
听万水传回来的消息说,老唐王还是那副样子,仍然不记得任何人,包括萧今来。他们躲过了魏王的搜捕,之后躲进了重重大山,在那里,万水想办法又盖了一间小小庙宇,给老唐王居住,而老唐王则每天仍是进山雕刻菩萨造像,早起晚归,风雨无阻。
太后是注定一生无法离开皇宫的了,皇宫里还有她心爱的小儿子,萧今来一定是想了很多法子,最后终于决定,取来太后的一缕头发,送到老唐王身边,算是给这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做一个了结。
车厢里静了下来。
谢玲珑看看萧今来,想调节一下气氛,便笑道:“哎,不如你给我剥个葡萄吃吧,我想吃葡萄了。”
“好。”萧今来听话地剥了起来,剥着剥着,嘴角慢慢漾起了笑意。谢玲珑的心也跟着这笑意慢慢放了下来。
“到青州,还要走半个月的时间呐。”她双臂撑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等着萧今来手里剥的那颗葡萄。
“我们十天就能到。”萧今来剥好了葡萄,塞进她嘴里。
谢玲珑吃的十分满意,不由笑了起来:“那么赶做什么,咱们又没什么着急的事。”
“谁说没有着急的事。”萧今来忽然神秘一笑,“你忘了,皇上下旨赐了咱们什么?”
谢玲玲哪里能忘,被他这么一说,顿时红了脸:“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么……”萧今来又剥好了一个葡萄,听她如此说,转手就放进了自己的嘴里,“不知道就算啦!”
谢玲珑顿时气急:“你给我吐出来!”
一面说,一面作势朝他扑去:“皇上赐婚那是皇上的,你还没跟我正经说过一句呢,想让我就这么嫁过去,没门!我好歹也是堂堂忠义娘子,哪能说嫁就嫁——”
说着,两个人闹将起来,一起跌在车厢里的软垫上。
谢玲珑本来还要再欺负欺负他,谁知被他忽然一个翻身,用力压在了身下。
“好,我就认真跟你说说……”萧今来说着,邪邪一笑,那双迷人的唇瓣已然覆了下来。
“唔……”谢玲珑一时有些发懵,紧接着脑子也不清醒了,身子也不知不觉失去了力气,整个人都迷失在他好闻的气息之中。
然而,正在两个人不可描述之际,马车却猛地停了。
萧今来顿时不悦:“怎么了?”
千山的声音传来:“爷,前面聚了好多人,好像是……出了命案!”
一听“命案”两个字,萧今来和谢玲珑两人顿时一起坐了起来。
萧今来伸出手:“去看看?”
谢玲珑笑了,将手放在他的手心,又变得严肃起来:“必须的,走!”
※※※
三年后,东明城,上元节。
“你快些走,王爷和夫人带着小世子都走远了!”白露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急的直叫。怎奈身后不远处的千山手里提的东西太多,步子着实有点慢。
好一会儿,千山才追上来,不顾白露的埋怨,反而先怨起了她:“哎呀,你也别跑那么快啊,你还怀着身孕呐,有王爷在,夫人和小世子不会有事的!”
白露挺着大肚子,看起来已经有七八个月了,但整个人的气势还是十分凌厉:“我才没事,我好得很!紫榕姑娘怀着孕的时候还上山采药呢,万水都没说她!”
“人家是一直采惯了药的,你能一样吗?”千山擦擦额头上的汗。
白露不屑道:“我还练惯了武呢,不用你操心,快点快点,王爷他们都走远了。”
整整一条街上,流光溢彩,灯影斑驳,热闹又好看。萧今来一手牵着谢玲珑,一手扶着坐在自己脖子上的小逸临,在人群中慢慢走着。
谢玲珑左看看右看看,看到不远处卖糖葫芦的摊子,顿时眼睛一亮:“逸临,要不要吃糖葫芦?”
才一岁多点的小逸临话还说不利索,但对“糖葫芦”三个字却理解得十分透彻,听了娘亲的话,当即便拍着手大笑道:“要,要,糖,糖!”
萧今来宠溺一笑,带着娘俩个来到糖葫芦摊子前:“两串。”
“好咧!”小贩利索的拿了两串大递过来。
萧今来给了谢玲珑一串,自己拿了另一串,一点点咬着来喂小逸临:“大的一个,小的一个,正好。”
谢玲珑吐吐舌头,但还是嘻嘻笑着吃了起来。
不远处的巷子里,一道温柔的目光脉脉注视着这边。
少年褪去了眉眼间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历经世事的凌厉和沉稳,他带着温柔的目光,看着谢玲珑一家三口,许久,端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一口。
“爷,您这是何苦呢?咱们既然到了东明城,直接召唐王来见不就成了?”一旁奴仆压低了声音说道。
少年人摆了摆手,摇头一笑:“我只看到她过的好,就足够了,并不需要她来见我……何况朝中还有事,咱们不能耽搁了。”
奴仆只好闭了嘴。他想不明白,自家主子高居龙位,却为了看一个女子,不惜微服私访千里迢迢,到了地方,却连面都不见,只遥遥看一眼,第二天就走,这到底是图什么呢?
他想不明白。
不光是他想不明白,这天底下,应该没有人能够想得明白。
所有年少的悸动和珍惜,都只藏在少年人自己心里,从初见那一天,他跌倒在她的医馆前,被她救起时,到最后,他亲手写下圣旨,将她赐婚给自己隐瞒身世的亲兄长。
这一路走来,他的心思,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他只要她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