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摆着小瓷碟,瓷碟里盛着生姜。一只小瓷瓶,里面是油状物,还有一只小盒子,谢玲珑打开一瞧,里面放着几颗药丸,拿起来凑到鼻子上闻了闻,原来是苏合香丸。
旁边不远处的地上有一只火盆,里面盛着黑黄的干燥药材,已经被点燃。谢玲珑也学过古代的法医著作,知道这火盆不是取暖用的,而是用来让验尸者驱秽辟邪的。
宋代法医学鼻祖宋慈曾在他的著作《洗冤集录》里写道:
【尸首变动,臭不可近,当烧苍术、皂角辟之,用麻油涂鼻,或作纸摅子揾油塞两鼻孔,仍以生姜小块置口内。】
【苏合香圆,每一圆含化,尤能辟恶。】
麻油涂鼻,生姜入口,烧苍术皂角,含苏合香丸,这些做法的目的,都是为了辟除尸臭。但今天要验的这具尸体死亡并不久,况且天气寒冷,还未曾腐烂,并没有尸臭,不过为了入乡随俗,谢玲珑准备一一照做。
东西准备的如此齐全,谢玲珑不由在心里感叹,看来这位唐王殿下专业知识还蛮多的,一应用具一点都不含糊。
只是这个时代的验尸,终究都只停留在体表检验,鉴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封建思想,百姓们对解剖是十分抵触的。但对于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法医谢玲珑来说,只做体表检验,能够得到的信息相比之下实在太少了,但时局所限不得不如此,但愿她能够尽自己最大努力吧。
准备妥当,谢玲珑取了一片姜片含入口中,当先走进了停放尸体的内室。紧接着萧今来也被千山推了进来,和谢玲珑一左一右,分立在死者尸首的两旁。
“需要什么就说。”萧今来沉沉开口。
他的声音颇有磁性,十分的好听,但此时此刻,谢玲珑的精神已经全部放在面前的尸体上了,即便美人在目,她也视而不见。
“好。”谢玲珑点点头,算作答应,“那我开始了。”
“唔。”萧今来瞟了她一眼,目光转回尸体上,那边谢玲珑就开始动手了。
只见她双手上下翻飞,三下五除二,便把尸体的衣服剥了个干净,然后清了清嗓子,准备叙述她所检查到的一切。
“劳烦把我所说的话记下来。”
“没,没问题。”一旁的千山早已拿着纸笔在旁准备好,但看谢玲珑一个姑娘家,这么利索地剥了一个男子的衣物,还脸不红心不跳的,心中着实有点震惊。
谢玲珑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连萧今来同样有点诧异的眼神看过来她都没发现。她只盯着尸体,见一切准备妥当,便缓缓开了口:
“验——死者男,四十岁整,身高六尺,发黑偏黄,肤褐色,右手虎口处有黑痣,体表无其他可识别特征。”
为怕千山记不过来,谢玲珑特意说得很慢,饶是如此,千山一边写还是一边发懵,因为最后一句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写——
为什么听起来很平常的一句话,就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呢?什么叫做“可识别特征”?“体表”又是什么意思?
要不要问问这几个字怎么写呢?千山皱着眉头犯了难。偷偷瞧了一眼自家王爷,只见萧今来稳坐如山,神情肃然,好似并没有听到谢玲珑所说的这句奇怪的话一般。千山只好琢磨了一下,依着自己的猜想写了上去。
写完这句,千山还不忘悄悄在心里赞叹一声,王爷就是王爷,看那样子,必然已经听懂了谢家姑娘的话,果然我还是要多学啊!
正胡思乱想着,那边谢玲珑又开腔了,千山连忙拿好笔接着往下记。
“各大关节可见尸僵,尸僵未至全身,加上昨晚气温较低,推断死亡时间在6-8个小时之前,也就是……”因为不太熟悉现代时间和古代时间的转换,谢玲珑顿了顿,在心里迅速算了一下,才接着道,“也就是大约在亥时。”
她顿了一下,千山也跟着顿了一下,不过俩人顿的不在一个点上,千山顿的是:这个“小时”又是个什么东西?
但眼前这种情况,谢玲珑肯定是不会给他解释的,还是不要问了吧。好在最后一句他听懂了,连忙记在了纸上。
“尸体呈仰卧位,颈部,枕部,腰背部,臀部,及四肢背侧面可见尸斑,尸斑暗紫红色,指压可褪色。从死者死亡至被发现,尸体未被移动过。”
谢玲珑一字一字慢慢地说着,虽然只有几句话,但信息量实在很大。千山再也顾不上琢磨,飞快地记录着,萧今来面无表情,只是随着谢玲珑的描述,仔细地观察着尸体。
“死者胸口被刺六刀,伤及心脏,初步判断失血过多而死。口鼻处被刺十一刀,鼻梁完整处有淤痕,判断为被人捂住口鼻约束所致。左侧肩颈部有约束痕迹,十指指甲内有血迹,大致可以推断遇害过程——”
谢玲珑说到这里,忽然停下,直起腰来,看向萧今来。萧今来立刻会意,沉声回应她:
“讲。”
谢玲珑向后退了一步,举起双手,一边模仿姿势,一边道:“凶手从死者背后突袭,用左手掩住死者口鼻,右手持刀刺伤死者。死者仰面倒地后,凶手又对其口鼻连刺数刀,之后不久死者死亡。”
萧今来眉头依然紧皱,但眼睛却比刚才亮了些:“你是如何知道,凶手是先刺心脉再刺口鼻的?”
谢玲珑从容答道:“先刺口鼻不至于失去行动能力,况且死者应该会呼喊。”
萧今来点了点头,派去走访案发现场周围住户的捕快还没有回信,案发时究竟有没有人听到呼喊,此刻还不知道。
千山快速把谢玲珑的话都记录了下来,接着也开口问出自己的疑问:“可是,这个人既然已经受伤倒地,凶手为什么还要刺伤他的口鼻?为了怕他呼救?不对,那多捂他一会儿就行了啊。”
谢玲珑点点头:“这就是本案最奇怪的地方。这种异常的行为,应该反映了凶手不同寻常的心理,所以我刚才在现场时就说,应该往死者不为人知的仇人方向去调查,这明显是仇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