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猛然跳起,冲着兔圈栅栏下寂然不动的李慧芳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娘亲!”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这声嘶吼传出老远,在群山之中激荡,宛若鬼厉,巨猿悲啼。
李天的这声悲吼将李慧芳从意识溃散的边缘拉了回来,身体一震,发出微弱的声音:“天儿,天儿,别怕,娘亲在这儿。”
李慧芳挣扎着爬了起来,落日的余辉照进了她那双直直的眼睛,空无一物,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还以为此刻已经到了深夜,伸手不见五指,于是起身摸索着记忆中的门的位置,拿下门闩,推开们摸索进门,却被门槛绊了一下,砸在一个柔软的小身板上,顿时听到一声微弱的闷哼。
李慧芳顿时警觉,是天儿,摸索着抱了起来。
“天儿,天儿,你怎么样了?”李慧芳疾声呼唤着,但是没有得到自己的天儿的回应,直觉以为天儿在自己昏迷过去后,也遭受到他们的毒打,连忙去掌灯,要帮天儿检查伤势。
磕磕碰碰的终于找到煤油灯,却不小心将煤油灯盏撞倒在地,又矮下身去,摸索起来,灯盏里的煤油已经洒了大半,这些都无关紧要,此刻她一心都在自己的天儿身上,将火柴拿出,擦着!
怎么了?已经听到滋的一声熟悉声响了啊,火柴没着吗?正想着,点火的手已经感受到火的温度,李慧芳楞楞的将火柴向灯芯的位置靠拢,蓬了一下,整个房间都亮了,也照亮了她那双曾经美丽迷人的眼睛里滚落下来的无声泪水,我瞎了么?
但迅即李慧芳一震,面上闪过一阵坚强,蹒跚着向记忆中孩子在的地方跑去,短短的几步路,磕碰着摔倒了好几次,摸到孩子,李慧芳凄厉可怖的面上散发出慈祥的母爱,毅然的抱起孩子,向门外跑去。
这边离村外李慧芳的屋子不远的人群,乍闻到李天凄厉的吼声,人人心中一惊,谈笑声一静。
柳珍不屑的高声道:“这小野种,还满有力气的,刚才他那骚狐狸精的娘在外面挨打,他躲在门里面干吗去了。”
赵春姑也接腔道:“就是,原来珍嫂你也发现那小畜生躲门里在啊。怎么不揪出来打?”
“打那小杂种脏了老娘的手,再说那小杂种也不经打,还是打大的过瘾,叫那嫂女人还勾引男人,这次破了她的相,看谁还接近她那张鬼脸。”不愧是最毒妇人心啊,柳珍的心肠居然歹毒若斯。
“哈哈,珍嫂,我们想一块儿去了。”赵春姑那破罗嗓子一笑,简直跟拿刀刮盘子似的,迅即她加了句:“你说珍嫂,我们会不会这回打死了她,我走的时候,故意踢了几脚都没反应。”
柳珍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一闪而逝,发狠道:“打死了活该,过去斗死的多了。那****的老娘都是批斗中被整死的,我们妇联的女同志们贡献最大;这小婆娘死了少个祸害。再说了,这边穷乡僻壤的,死个把人,我们还压的住,你们说谁看见我们打她了?”柳珍面粗心细着,说话里也不忘记把赵春姑捎带上,乡长可比自己公爹村支书大多了。最后的一句喝问,也是向这群乡邻示威。
顿时人群里,得到好处的,当了帮凶避嫌的,人人连声附和。“我们没看见!”“我们只看见那婆娘发狠打你们。”
“那就好,明天啊,要是那婆娘不死开展公审大会,批斗她这种小资思想,资本主义作风。明天记得都来!”乡长适时的帮儿媳妇顶了腔。
人群里又是散发出一阵的附和吹捧声。
但在这时,有人瞥及到了山脚边那茅屋似发着亮光,起先没注意,以为是落日的余辉,再一细看。
“那边着火了。”一个村民不由说了出来。
柳珍和赵春姑一看,心有点虚,但威胁的目光向四周扫了扫,怕事的村民,本就没什么救火的心,当下防佛没看到一般,照走自己的路,还走的更快了。
“李慧芳那婆娘不是点火自杀吧。闹这么大动静,想吓……死人啊!自杀了更好,与我们什么都不相干了。”两人都在心下寻思着,巴不得她活不下去自杀呢。
这么一来,路上的人走的更快更疾了,少了很多言语。
未几,老远的夕阳下,传来李慧芳凄厉可怖的叫喊声。
“来人啊,救救我的孩儿,我求求你们啊!”
“那婆娘没死,是真着火了,哈哈!……”柳珍的破罗嗓子也不比赵春姑差,幸灾乐祸的笑声更加恐怖。
“烧死她才好,最好连那小野种也一起烧死,现在你们都听到那婆娘没死了吧,哈哈,她的死活再也与我们没有关系了!”放下心来的赵春姑兴奋起来,恶毒的诅咒着可怜的母子。
“那是。”“那是。”人群附和着,没人向凄厉的阵狠惨叫的那边看上一眼。“那……明天的批斗大会照常进行,记得大队的马棚空了满久嘛!”乡长那一声吸引了人群的注意,打起了官腔。
“一定。”“一定。”又是一阵附和,到了村口,分道回家去了,再也没提上缴兔子的事,乡长等管事的也识趣没提,明天随便弄几只,装装样子就成了,很简单的嘛。乡长他们早就想趁机收买人心了,这是送来的好事,他们巴不得,同时也积极在心中准备好了腹案。
空寂的夜里,李慧芳磕磕绊绊的一路发着凄厉的呼喊,一边向乡卫生所的方位摸去,身上的衣服早已经在沿路的一跤接一跤里粉碎了,新伤旧患,刚干的血痂又一次次被撕扯开,再添上新伤,这些伤放在普通人身上,早痛得死去活来,在地上打滚,但李慧芳直如未觉一般,母爱的激发下,心里只有儿子,这一路也全是母爱的力量一直继续跋涉下去。
村里知道一些的人,在呼声越来越远后,心静了下来,心安理得了。
好在乡卫生所只有一条大路,踩上大路的李慧芳安心了好多,加快了速度,一路呼喊着向乡卫生所蹒跚而去,只怕错过了卫生所。
常人只需要一刻钟的路,她这一路的磕磕碰碰之下,走了两个多小时,乡卫生所那边有几家房子,她一路的凄厉呼喊早惊扰了人家。在别人的怒骂之下,她反而笑了,到了,到了,孩子有救了。
其实那个医生卫生所里,听到李慧芳的呼叫声,直接过滤,这个臭女人可把他害了个不轻。但人家到了这里,自己再不出声,可不止那女人一个遭骂了,连带自己也会一起被骂。
屋内电灯下,医生见到如此凄惨的娘俩几乎不敢相信,天啊!原本这女人让自己怦然心动的脸全毁了,不知道有多少伤横,纵横交错在整张面上,有若地狱妖魔鬼魅,身上的衣服也都成了条絮装,几乎只能遮盖住小半的躯体,裸露的大片肌肤全是一如面上的纵横交错的口子,血水把沾在身上的泥土和沙石都染变了颜色,偶尔完整点的全是青紫色,一看就是钝器击打所致,她早遇到暴徒变态色魔了吗?
“医生,只要你帮我救救孩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李慧芳一心都在孩子身上,不惜一切。
可惜的此刻的医生对他已经全无胃口,还倒胃口呢。这个女人现在怎么没自知之明呢?医生有些意外的看了看被她保护完整的李天,有些惊讶,于是动手翻了翻李天的眼皮道:“他没什么事,昏迷过去了,估计是受刺激过渡,静养几天,醒了就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人。”
一听到李天没事,李慧芳终于安心了,顿时委顿在地,严重的体力和精神力透支,使得李慧芳精神一松懈人就陷入了深度昏迷。
第二天乡卫生所来了一批人,都是青壮年,他们找到医生,直接道明来意,是来抓李慧芳娘俩的。
借来牛车,丢垃圾一般将娘俩丢了上去,也不管路途的颠簸两个昏迷之中的人是不是受得了,驾得飞快。
赶到会场,已经是人山人海,不过在牛车过来的时候,原本喧闹的会场即刻静了下来。
…如此吼了半个小时,群众的气氛和情绪被撩拨了起来,人人面带激愤,眼神如毒的望着台下巍然不动的母子俩,宛若他们俩就是让他们受苦受难的罪恶根源。
这时乡长老头不失时双手压下,面色严峻的望着台下群众沉声道:“我们该怎么惩罚这对与人民群众作对,损害人民利益,走资产阶级路线的母子?”
“打死他们!”群众之中有人提议,顿时“打死他们”的呼声浪潮一浪接一浪,一浪高过一浪,群情义愤,眼睛发红。
“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再听我说一句。”乡长看挑拨过火了,连忙出声阻止,前不久党下达的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条条款款里,对擅圈养家禽的政策只是没收其超过限制的数额,他私开批斗大会,是为了拿着地主阶级分人人单势孤,没人敢同情和靠近,杀鸡敬猴以儆效尤,更加容易贯彻执行党的红头文件,争取更大贡献,受到党的重视。同时也是为了报复李慧芳,公报私仇。严格来说他此刻已经走了“****主义路线”、将斗争夸大化等,这是与党的政策方针相违背的,共产党的禁忌。
“打死她,太便宜她了,而且我们没权力替党执行死刑。但我们不能让长期压榨了的地主阶级这么好过,我们要日夜折磨他们。现在,让民兵连的同志们来惩罚他们。”乡长装得义愤填膺,其实内心有些虚,真怕群众失了性,冲上前台动手打人,连忙招民兵连的人过来,带来了几桶大粪。
“执行第一项,浇大粪,让他们遗臭万年。”乡长又吼了起来。
“让他们遗臭万年!”群众欢呼声中,一瓢瓢的大粪被浇到人事不知的母子身上,时已入秋,那时的秋天比现在的冬天温度相差无几,母子两人在昏迷之中,抽搐着。
两桶大粪浇完,整个会场已经臭不可闻,母子俩宛若秋风之中的树叶,发抖如筛糠。
看着全身被粪水浸润的母子俩,浑身发紫,臭不可闻,整个会场的人民群众都满意了,只是味道太浓了,想早些离开。
乡长点了点头,民兵提着几只粪桶走了。
“乡亲们,这就是走资本主义的下场,妄图投机倒把的下场,下去了乡亲们好好反思,凡家禽超过限额的,一律上交,争取宽大处理,从今日起,三日内上交的,不仅免批斗,还大会表扬,评先进评模范,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散会。明日继续惩罚这种极端资本主义的走狗。”乡长软硬兼施恩威并重的做起群众思想工作,最后的一句话提点,更始变相警告。
这个年代,生产队里发的那点钱和粮票,连温饱也不能,于是私自圈养鸡鸭猪羊的多不胜数。但摆在面前的教训,更让他们害怕。
下午开始,就有很多人开始积极上交超过限额的各类家禽,为了怕被批,为了那莫须有的名号,人人踊跃。
第二天母子俩被从马棚拖出,泼冷水,罐****鸡屎,又是一番作为在人事不知的俩母子身上,下午上交的群众更踊跃了。
第三天是浸粪池,母子俩被直接扔进粪池里,蛆虫爬满全身,从眼耳口鼻舌里往里钻,那种毛骨悚然的惨状,看得还有最后一丝侥幸的群众,下午也全数交上了最后的希望。
群众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这穷乡僻壤里好容易养点的东西被收缴起来后,并没有全部上缴国家,而村长乡长家里顿顿都是满桌荤食,骨头片地,而且大部分的上缴家禽都被分批的卖到市集,钱都流进了乡长村长村支书的腰包。
被浸泡在粪池里到下午,气息若有若无的母子俩被良心发现的群众提起,扔在了粪池边,但已经离死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