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的男子是她的某位旧知么?听他的口气,不像京城人氏,更非她家乡人,记忆中她并没有听过这类口音。他到底是谁呢?
侍卫们大约有二十多人,在池边上形成了一道防卫,有四名侍卫入水查找。
在这样的情况下,男子再想不动声色地离开侍郎府简直妄想了。可若是被捉了……
“大人!”一名穿着水靠的侍卫游过来,“您没事吧?”
章庭湮脸上早没有了那份疑虑,向侍卫道:“抱歉让你们白忙了一场了。”
侍卫费解地看着她。
“刚才本官被一条大鱼欺负了,”她表情倦倦,很是落寞地说,“本官想把它宰了熬汤来着,可不料它太滑,本官没有捉住。本官没用,惊扰了大家……这样一来,就算那贼想来采花儿,八成都不会来了……”
她自顾自地说完话,再一转头,早不见了那名对她表关心的侍卫……
“哎,这叫什么事啊。”章庭湮苍凉一叹,扶扶她作痛的额头。
岸上的侍卫中七嘴八舌着什么,然后就都兴致缺缺地散开了,章庭湮收拾了一下凌乱的思绪,身子一扑向前游去,水波荡漾,一朵睡莲正好飘到她的手边。
她的手一拂,将她捻在了指间,浅浅一嗅。
“你到底,是谁?”
再抬眼,见岸边有一名男子正在看她,男子身边站着一位掌灯的随从,光亮淡淡地映出他轮廓,隔得较远,天色又是深黑,昏弱的光线下并不能她看清他的脸,尽管如此,他脸上的表情、他的眼神,此刻在她心里都仿佛无比清晰。
季长安……他是不是发现了水中那个男子的存在?他是不是在疑心于她?
没错的,她熟知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毕竟她对他是那样地关注,和在乎。
在季长安的眼光下她缓缓游上了岸,除了一个昭示自己没做亏心事的干笑外,再没对上季长安审视的眼睛,季长安倒没多问,从随身侍卫小五手上接下一条白绵毛巾,给她擦了擦脸。
眼光稍稍下移,不自觉停在了她胸口突起的那处,水靠是鲨鱼皮制成,顺滑贴身,将少女的玲珑身材一概凸显,连他这个自诩君子的人,都难抵她紧致曲线的诱惑,不由地多瞧了两眼。
“你怎么来了?”章庭湮试探性看他脸色,天色这么黑,他应当看不见水中男子才对,可是季长安的脸上,分明写着“你和贼人私通我都看到了”等字。
“你现在被人盯上,我总不放心。”季长安帮她擦好脸后,将毛巾放在她手上,习惯性地抖抖衣袍,稍微整适下衣袖,视线不在她身,“你一个女孩儿家,身份敏感,关乎朝廷颜面,若真是被贼给采了,传出去可是不好。今晚这么一闹腾,贼必定不敢再来,但你也别放松警惕,我留了两名随身侍卫在你府上,护你安全。”
两人自打被岑靖寰揭露出季晴的事儿后,中间便如横亘了一道天堑,总也跨不过去,再难复以往左右侍郎精诚合作,出入如一双璧人的美好画面。
而今季长安对她,一如从前那般温和体贴与忍让,只是光景再不如前。
“你也不用太当回事儿,那个人看样子像是在挑衅,不会真对我人身安全有什么威胁,再说,我不是什么弱女子,一般的贼,还是防得的。”
季长安回过目光,紧紧地盯住她瞧,眼中不无责备。“你如何确定他对你没有威胁?你似乎对他的存在,很不介意呢。”
章庭湮自觉地把嘴闭上。
“你现在不仅得为自身安全考虑,过不久东卫使团将至,在他们来之前,希望你府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都已肃清,莫丢了朝廷与刑部的人。”季长安一本正经说完,丢给章庭湮一个微冷眼色,与小五一同离去。
望着季长安远去,章庭湮嗓口那气仍未敢放下,满脑子都是那男子的话。
等我,囡囡。
这口气,怎么跟个老相好似的?
出了侍郎府,季长安坐上回安乐侯府的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季长安眼观鼻、鼻观心,长眉微拢,灿眸微瞌,似在出神。
“世子爷,尊您的吩咐,已让老二与小三留在侍郎府了。”驾车的小五回身打帘,向车中的季长安说道。
季长安“嗯”一声表示知情。
思维继续发散。那个在水中与章庭湮碰面的男子,是谁?明知侍郎府已有戒备,他还敢冒险前来,是认定了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么?他的功力确实不俗,但从章庭湮的反应来看,他们应当是相识的,否则她不会故意放了他。
奇怪了,既然是相识的,又为何要用送睡莲的方式勾搭?莫非他真想睡了章庭湮,以此暗喻,并张狂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好像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跟章庭湮有非同常人的关系。比如男女关系。
所以季长安留了两名得力属下在侍郎府,名为保护章庭湮,暗地里,留意着那名神秘男子。
季长安相信那男子没有离开侍郎府。
第二天,章大人被大鱼“欺负”,并且“鱼好滑”的事儿就传出了侍郎府,章庭湮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咋什么事都往外头传,幸好她这儿还有个皇帝大人作挡箭牌,人们不相信她放着好好的皇帝不用,去用一个采花贼的大鱼,还是“好滑”的那类款型,因对比太明显,这才不会往不好的那方面想。
接下来的两天,采花贼像人间蒸发一般悄无声息,侍郎府风平浪静,侍卫老二与小三两人从出现疑点那晚时,便全程注意着侍郎府动静,却没再发现那名男子的身影,没人见他怎么离开的荷花池,更没人看见他逃出侍郎府,或许他至今还潜沉在侍郎府某个角落,伺机而动。
季长安将事情上报岑湛,经过多番商量后,决定先在驿馆安顿东卫使团,仍是由章庭湮负责接待,等把采花贼的事解决之后再接入侍郎府。
东卫使团进京这一天,御林军开道,全面禁街,礼部派了六名官员,刑部左右侍郎两人,其他各部也都各出一位,迎使团在城门之外。
这回使团为首的是一名太子太保,随行了一名礼部侍郎,还有些品阶不高的官员,及其余随行侍卫,浩浩荡荡一百多人,全部装容齐整,鲜衣怒马,很有大国风范。
走在最前的是白马红袍的太子太保萧靖,约摸三十岁,皮肤微黑,留着两撮小胡子,看起来威武有余,精明不足。
天裕国这边的人都礼礼貌貌站在城外等人,禀着良好修养,脸色还算恭逊,其中以季长安、章庭湮为首。而东卫那头,个个粘在了马背上一般,只是放慢马速却不停步,眼见马蹄即将抵在章庭湮身上,季长安将她往后一揽,身子向前挺了挺,逼近萧靖坐骑,微合着目光看向萧靖,就看他敢不敢驾马从他身上踏过去。
“季大人……”天裕国中有人轻声提醒。
那位太子太保一脸戾气,一看就不是善茬,可见他们这回进京全奔着找事儿来了,事关一国颜面,季长安可不能在东卫人手上吃亏。
季长安仿若未闻,就那么杵着怀,端正正地站在仍慢行进的马前。
萧靖一副目中无人的傲慢模样,居高临下地俯视季长安与其他天裕国众官们,还差不到十尺距离,但他的马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两人骄傲地陷入了僵持。
直到……
“吁——”萧靖的马前蹄腾起,伴随着它的一声长鸣,马上的萧靖也是吃了一惊,明明没有任何异样,为什么马儿会突然受惊?马儿双蹄落地时,又是一个巨腾,动作过猛,使得控缰的萧靖不得不吃力以对,才勉强稳住自己,不至于被掀翻下马。
天裕国官员们见此情景不禁暗喜,交头接耳两句,各个面露满意。
“大人!”东卫侍卫见萧靖的马受惊,立刻便赶来助他控缰,可那匹马儿似乎蹄子上扎了什么锐物,一挨地便又腾起,反反复复。
萧靖索性跳下马来,瞪着一双虎目,狠狠怒视天裕国的众官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使臣出阴招!”
“是啊,哪位贼子那么大胆,敢暗算使臣呢?”季长安双手杵怀,说话时为表清白,他特意摊开自己一直拢着的双手,以示他手上没东西、刚才也腾不出手下手、因此他是无辜的。
章庭湮侧脸瞧了瞧季长安,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吁——”这时白马再次嘶叫。
气急败坏的萧靖怒不可挡,身子忽然腾起,壮实的右腿凌空出击,一脚砸在了白马的脑门!接着便能听见砰的巨响,巨响中隐约有骨裂的咯咯声。
一匹健硕的壮年骏马,在萧靖的一脚下轰然倒地身亡。
天裕国众官群中一片抽气声,而东卫那边的人非常平静,可见他们早已习惯了性情暴躁的萧靖。
抽气声中章庭湮凉凉一叹:“可惜了,上好的白龙驹。我们都知道您力气大武功高,但也不兴踢死自己的马儿给别人观赏的啊?呃这回出戏叫什么……下马威是么,可就算您性情残暴乐好此道,一场无法取悦观众的表演,它还是失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