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安。
“季大人这么巧。”章庭湮回避他过分审视的目光,有些兴致缺缺,
季长安向狱卒们一挥手,示意他们把赵直带下去关押。
“你这么做是违纪的知道么?提审犯人必须经过尚书大人批准,你是奉谁的命令而来啊?”季长安一脸肃色,不满地喝了一声:“跟我来。”
“是。”章庭湮蔫蔫应道,埋头跟在季长安身后去了。
等走出大狱,一路绷着脸不说话的季长安这才停步,回头朝她看去。“你私自提审嫌犯,还滥用私刑,今天是你上任第一天,难道你想在上任第二天,就被人弹劾?”
“是是,下回不会了……”章庭湮赔着一脸狗腿笑容。
“胡闹!”季长安脸色一沉,复又泛起了一丝蜜汁笑意,“下回记得通知本官一声。”
章庭湮听完一乐,她就说季长安这个闷骚男不是块老古董么。
“本官听到他说,一年前有人送他赵族耳环,说他是赵氏小姐之子,他的身份算是和证物吻合。”季长安修长身形站在大狱外的长巷中,莫名地为她添了几分寂寞,他一惯的声线清冷,明明不含凌人盛气,却总让人感觉遥远。“但是,他拒绝承认张家一门是他所杀,似乎,也并不是谎言。”
“大人指的是下药的事么?”
“如果他想害张家一门,只需将蒙汉药换成毒药,那样岂不省事。虽然我们不能听信片面之词,但同样不能太相信自己的猜测。”
章庭湮说道:“以大人之见,命案是在赵直侮辱了张二媳妇,砍了她的手逃离现场后才发生的?”
“现场的凶器是一把砍刀,这种刀很利却很蠢笨,死者身上的伤口基本已能断定,是出自于那把砍刀,但张二媳妇的断手切口,却是沿着骨缝巧妙剥离,不像是一把蠢笨的砍刀所能做到,更像出自于精巧的薄刃。”季长安深蹙眉头像在思考,“而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类似凶器。”
章庭湮道:“假使大人怀疑是成立的,可属下们遍查周边,没有查出张家与谁结下深怨,凶手害死张家满门的动机何在呢?张家次子那时回家同遭不幸,可见这是一桩有预谋的灭门案。”
“可若说赵直没有杀人,那么真正的凶手,是如何能利用赵直,如此精准地达到灭门张家的目的呢?”季长安费解地摇摇头,“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赵直就是真凶,二是赵直早已被编进了这场预谋的脚本中,他本身就是预谋的一个部分,只是他并不知情。”
“大人,还有个疑点,您是不是忽略了?”章庭湮问。
季长安整了整他的官袍袖口,悠悠看去。
“我说小天,”章庭湮说道:“一场灭门祸事里,一个八岁孩子是如何活下来的?张家两个小孙女被害,连在外的张家次子都回来了,凶手顺便杀一个小天有多难?”
“这点,再查查看吧,兴许会有线索的。”季长安在说这句话时,眼中微微露出些失意来,不想让章庭湮看去,再次背过了脸去。
他们只有五天时间,而第一天,已经即将过去。
一天时间内,嫌疑人落网,若不是对于真相太执着,刑部自然有办法逼赵直承认所有罪状,但案中尚有疑点不得开解,仍然需要投入大量人力排查。
一天时间,刑部已找到张二媳妇的断手,得到带有赵氏图标的耳环,抓到了嫌疑人赵直,并使赵直承认他奸污张二媳妇的事儿,收获倒是不少,但这些东西不足以支持他们真正破案。
天色黑下,季长安这晚未归侯府,来到小天暂住的一间房中,这时小天正伏在明净的桌面上,把弄他手底下的几根筷子,季长安一打眼,便看出他摆出了十颗。
十,可能在孩子小小的心灵上,早已打下了这个沉痛而永久的印记。
张家的十口人。
季长安走来陪在小天身边,帮他将那十根横七竖八摆放的筷子,移动成一根根有规律的形状。
小天转过脸,懵懂地看着他。
“小天,你想帮家人报仇么?”
小天狠狠点头。
“告诉我,你爹娘和爷爷死去的时候,你在哪里,做些什么?”这些问题本该昨日就问的,但季长安念在孩子小,突受打击,便想等他的恶梦稍有缓和后再问,他必然要在孩子心头捅这一刀,但可以轻一些。
“大人,我爹娘和爷爷,都会回来么?”小天的本来明亮的眼睛多了一层灰色,吃吃地看着季长安。
季长安抚抚他的小脑袋:“等你长大,他们会回来。”
“大人你骗我,”他继续看着那十根筷子,“他们都死了,永远不在了。”
“想报仇,就告诉我他们被人杀害时,你在哪里,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季长安认真看着小天的眼睛。
小天转过头。
“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他追问。
小天闷着头拨弄着筷子,神情异常地无助孤单。
“你想给爷爷们报仇,就必须把知道的所有事告诉我,我答应你一定帮你的亲人申冤,可如果你连我都不肯说实话,我也帮不了你。”
听到这时小天惶惶抬眼,注视着季长安,一双大眼里顿时蓄满了眼泪,颤颤地说道:“大人,我不敢说。”
“现在你是张家唯一的男人,怎么可以怕?”季长安话说出口,才觉这话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残酷,尽管他在很小的时候,父亲便以这样的方式训诫他,承担着身在侯门中的身不由己,但小天毕竟是寻常人家出生的孩子,不是他。
季长安忙抱起小天,温声抚慰:“有大人在这儿,没人敢伤害你。”
小天一动不动地看着季长安,最终把所有的信任交付给了他。“爷爷他们被杀的时候,有一个哥哥……”
“慢慢说。”季长安听得心跳一紧,小心翼翼维持小天的情绪。
“一个哥哥,”小天脸上满是惊恐,脑子里充斥着那天惨案发生时的景象,他脸色惨白,声音颤抖,揪着季长安衣袖狠狠绞动,“他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喊,他说如果我出声,他们会连我一起杀了,他不让我说出他,他说要是我告诉给别人,我就永远不能给爷爷报仇了。”
“他救你的时候,凶手正在杀你的亲人?”季长安问:“你看到凶手长什么样了么,救你的哥哥又是谁?”
“那个人蒙着面,我看不到他的脸,那个哥哥在我后面捂我的嘴,我也没看到。”小天说完扎进季长安痛哭:“我违背了哥哥的话,我还能为爷爷他们报仇么,我好没用,没看到凶手的样子……”
“你除了看到有人杀他们,还有没有看到些别的?”季长安知道这么问孩子有些不妥,但为了接近真相也顾不得了,“你看到你娘是怎么死的么?”
“我娘?”小天回想着,伤脑筋的样子看起来很困难,“我不知道,我从外头回来,就看到我娘躺在床上,然后,有人冲进来,杀我睡着的爹爹。”
那时候小天家人中了蒙汉药,了陷入昏迷。
“在那个人冲进屋杀你爹爹时,你娘是什么情况?她的衣服有没有乱,她的……”
“她的手没有了!”
季长安眼眸一沉,深深的震撼也不过是在他眼底留下淡淡的波纹。
小天不再说话,只是趴在他怀里大哭,季长安也不忍再问,好生生抱着他,目光一转,看到了门前站着的那人。
“我觉得,应该先让他去认一下赵直比较保险,赵直特征明显,他是不是凶手,小天没准能能认出来。”章庭湮说道。
季长安抱起小天,让他趴在他肩膀,“缓缓吧。凶手不是赵直。以后不是必要,别在孩子面前说起那事。”
“是。”
“刑部都是一帮大老爷们,晚上你带他睡,明天我们要分头做事了。”季长安走向门口,这时天已黑下,星辰遍布,明日又是晴空。
必能拨开云雾,始见青天。
季长安眺望夜空,满面惆怅地和章庭湮说道:“案子会越扯越大,我们只有四天时间了,现在我们不仅要找凶手,还要找到那个救了小天的男人。”
“案发后,是邻居听见孩子的哭声才去了现场,那个救他的男人,就显得有些奇怪了。就算他当时他无力阻止凶手杀人,为什么不在凶手走后通知别人呢?”章庭湮咬咬唇,认真地问道:“大人有没有怀疑,那个‘救’了小天的人,和凶手是一伙的?”
多么直白的陈述。救人者与凶手是同路人,若这就是真相,该有多么讽刺。
季长安没有回答,再回头看小天的脸时,孩子已经睡着。他把小天交给她,“去休息吧,明日你带几个人出去转转,赵直家和张家附近多打听着,多走走侧面,一定有哪些细节被我们忽略了。”
接下小天后,章庭湮点点头。
次日,也就是五日时限的第二天。
章庭湮骑马带着小天向张家那边走去。今天她带了四个衙役出来,两人被派往赵直家查访,另两人跟着他一道去往张家。
半路上经过于一条石板小路,这儿处势较偏,人流稀少,经过拐角时章庭湮忽听见一声嘶叫,接着有妇人喊道:“抓小偷啊!有人偷了我钱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