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见到一个活的老爹,总归是件令她喜悦与安心的事。
虚脱的身体撑到此时,总算放心地卸去了超负荷的强撑,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大人,她在那儿!”小五指着章庭湮和江铮这边喊道。
章庭湮意识散乱,眼前的视线里,只能见走来走去的一双双脚,然后她看见那些脚的主人由中间分开,让开了一条路来。
偏爱月白色的男子脚步加快,似乎凝着些内力轻功。
“快要来不及了,时辰马上就过去了!快让让季大人,咱家要读圣旨了!”得福公鸭嗓子扯开了吼,人群里听说有太监读圣旨,都非常自觉地跪在两侧,山呼万岁之声震耳欲聋。
蹲在章庭湮身边的月白色常服男子收回了原已伸向她的手,退开两步,跪在了人群前方。
章庭湮眼前昏花,虚弱地半瞌着眼,浑身酸痛,动不了半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日偏西,夜晚将近。
马蹄的嘚嘚声,响在行人越渐稀少的街道上。
来往的行人们路过见到,都不免要回头多看两眼,和身边同行的人议论两句。
马还是那匹刑部赵万一的纯黑马,驾马的还是刑部左侍郎、安乐侯世子季长安,只是马前的那个人由得福换成了昏睡的章庭湮。
季长安面无表情,甚至可说是凝重,他左手持缰,右手一遍遍不停地在她背上抚过,像安抚睡梦中焦躁的孩子,像要抚平她梦中依然疼着的伤处。
“那是侍郎大人。”有路人说,“可他怎么把一个女孩子头朝下就给放了?”
“她好像还受了伤。”
“看他挺正派的啊,干嘛要这样折磨一个女孩啊。”
“是啊都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季长安瞟过微词的行人,继续忘我地在章庭湮背上抚触,不管他人眼光,不问日轮短长。
“皇帝诏曰……”章庭湮昏昏沉沉地伏在马背上,因为垂着头,偶尔有几颗口水滴落下来,她极享受地眯着眼,似梦中低喃:“呵呵,曰了什么啊……”
当章庭湮再醒来时,天色已彻底黑下,梅花窗格的房间内燃着蜡烛,有一股清雅的香熏味儿,很陌生的环境。
一觉睡来,身上似散架似的又酸又痛,她觉得脸上发木,一摸脸颊吓自己一跳,左半边脸肿了起来,又痛又烧。
可怜见的,这鬼样子哪能见人,现在她可非比寻常了,好歹是个官儿,如果一副猪脸样儿出门挨笑话不说,指不定会有文官指责她有辱朝廷形象。
那伙黑衣人本没想要了她的命,在她受困于长巷中无人支援时,他们绝对有能力把她暗杀,可见只是某些人想给她个教训罢了。
章庭湮不再作无意义的深想,下床后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开水,刚放在嘴边,就听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季长安提着一只砂锅走来,瞧了她两眼,将砂锅放在桌上,默默地打开砂锅,从热气腾腾的锅中拿出一只煮熟的鸡蛋,磕巴两下开剥。
他的手皙白滑嫩,几与去壳的鸡蛋有一拼,素手于指间几个熟练的翻转,一颗光溜水润的鸡蛋已剥好。
“谢谢。”章庭湮正感饥肠辘辘,笑着接下他的蛋,狠狠咬去。
季长安长眉微耸以表嫌弃,却不说什么,又默默取了一颗来剥。
“你不是在办老张头那桩案子么,有没有什么发现?”章庭湮奋力嚼着鸡蛋,说话口齿不清。
“刚从停尸房过来,约摸你该醒了,就来看看。”季长安淡淡回答,脸上恢复了他惯有的冷骏和骄傲。
“哦。”章庭湮嚼眉的动作仿若咬破了舌头一般戛然而止,手上余下的小半颗蛋从她僵滞的手上滑落下来,木然问道:“季大人,你从停尸房回来?”
“本官又岂会口出妄言?”季长安模样也顶是正经。
好在章庭湮不是个知情女子,再说她饿到了极致,吃到嘴里的愣是没舍得吐,于是就那么脖子一抻,干干地咽了下去,再猛喝一口凉茶顺顺。
剥好了蛋,季长安细心放在章庭湮脸上的青肿处热敷,看似不经心地说道:“老张头一家被投了蒙汉药,先晕后杀,所以邻居是在听见孩子哭声后才知发生了惨案。他们死状很惨,但他们死的并不痛苦,也没有恐惧。张家次子收到消息,说老张头哮喘发作,才急忙赶回地家中,这事属实,再查问了附近与老张头一家相识的人,目前没有指明凶手有仇杀的动机。”
“大人说的先迷昏再谋杀,这点应该是最大的可疑之处。”章庭湮任季长安将热乎乎的鸡蛋在她脸上摩挲来去,舒适中透着浓浓暖意,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相看,尽管与他相识不久,然而那种有别与养父和楚唯及任何人的感动,让她的心间一瞬涌起了一股异样的美妙感受。
季长安是个远观近看都无懈可击的俊美男子,他清贵、疏离、傲然,哪怕与人再接近,都带着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
“不错,所以我初步怀疑凶手的第一动机不是仇杀,也不是杀人,只是想做成他的某件事。”
“比如?”
季长安越过这个问题不答,“我在验尸房,和赵捕头一起为张家二媳妇做了全面尸检,发现她在死前,曾有过很激烈的房事。”
“哦?”章庭湮心里怨念季长安在对少女说起这事儿时,怎么脸上就不见一丝异样,说得多难为情啊,不过她好像也没啥异样感……章庭湮想到这时突然表情一顿,嘴型定格在了圆型,脑袋里似装了支炮仗一般轰地炸裂,她涨得脸色通红,飞快逃离桌前,去门口把刚才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只剩季长安落寞而坐,手里拿着颗已凉的鸡蛋。
等章庭湮吐完返程,季长安才接着说道:“我和赵捕头推断一致,凶手的本意是想和张家的美媳妇发生关系,所以投了蒙汉药将他们致昏,然后和二媳妇发生行为,应当是在行为中被意外醒来的某人发现,凶手恼羞成怒,索性把他们杀了。从受害者身上凌乱的刀痕上可以看出,当时的他有多么气急败坏,基本可以断定,这个凶手是冲动易怒型,这种人可怕,但多半不是智慧型动物。”
章庭湮道:“自然,智慧型动物岂会因为急色,就去谋害人全家?而且这名凶手真是急色出了新境界,大白天作案杀人。”想了想,章庭湮又问:“关于凶手,可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有。”季长安放下凉蛋,又从砂锅里取了颗热蛋小心剥着,“凶手可能留下了什么东西在现场,但刑部衙役们并没有发现。”
“既然没有发现,你何以见得?”章庭湮见他剥鸡蛋,便觉头皮发麻,想到她方才吃了那双摸过死尸的手剥的蛋,更觉浑身炸毛似的,隔应地难受。
“被奸害的张二媳妇,她的一只右手不见了,而且找遍张家都未曾发现。”季长安思忖的模样,“如没必要,凶手为何会砍断她的手呢?可见,是要掩饰什么。”
“比如,她的手上有凶手的身份线索?”章庭湮专心瞧着季长安。
“正是。”
章庭湮问:“张家的钱财可有损失?”
“张家一贫如洗。”季长安将鸡蛋敷在章庭湮脸上,见她反抗,他一眼刀杀去,章某人碍在他的威势下,忍着恶心,勉强接受了季长安的好意。
鸡蛋的热度与他手的温度一同挨在她脸上,她的脸本就烧着,如此一来简直烧得红透,他的指骨每接触一回,她便觉脸颊又热上一分。她向来不是扭捏的女儿家性子,可不知为何,内心里难以说清的悸动升腾,竟让她莫名地生起一种不堪与人言的冲动……
真的很想,扑上去将他干翻。
无关她冰魄作祟需要男子阳气的缘故,就是一个单纯的邪恶念头。
“唯一幸存者小天,似乎有点奇怪。”季长安忽说。
“不是才八岁?”章庭湮疑目看去。
“我在奇怪凶手为什么独独漏了他,在凶手行凶的这段时间里,小天在哪,发生了何事,张二媳妇的断手,这些都要弄清,以及再向附近的人们打听消息。”季长安幽长一叹:“希望天网恢恢,凶手终能现形。”
这桩惨案令人发指,在黑夜中提起这事,不免有些毛骨悚然。
“这件案子以现在的迹象所指,像是一起因奸污计败而临时了生的杀人事件,可我总觉得,这事背后还有些不能见光的东西。”季长安想得入神,眉沉目敛的神情更显俊毅出挑。
门外一名衙役走来,站在门口躬身禀道:“季大人,有一位住在张家附近的男子来报,说未时曾听见附近有狗狂叫嘶咬,而且那男子从自家狗的牙齿上发现带血的肉,属下问了大致时间点,怀疑是案发后的异动,但不知是否与案件有关,特来向大人禀告。”
季长安想也未想,果断起身:“去看看。”
走开两步,回头问章庭湮道:“你行么,要不一起?”
章庭湮原觉得自己下午被人暴捶了一顿,必然虚弱地好像身体被掏空,活动了一下筋骨,自我感觉还好,便拍拍胸脯爽快应道:“行!”
季长安嘶嘶一声,觉得自己胸都疼了,也亏得她发育迟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