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嬷嬷脑神经慢人一拍,当她意识到章庭湮要诈她时,为时已晚。
如今凶手嫌疑落在了丁嬷嬷与国师身上,华太后只觉惊心,不觉庆幸,这是她最信任的两个人,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上位十数年,还是在看人方面瞎了眼。
她愤然起身,扬声唤道:“来人,将丁嬷嬷带入内狱,给哀家查!”
“娘娘,奴婢一时失口,奴婢没有害皇上……”
“带走!”
两名近侍上前,不顾丁嬷嬷的垂死挣扎,架起她强行拖走。
章庭湮趁着华太后怒意,加紧呈情:“娘娘,还有国师一事,国师以为我必死无疑,亲口向我承认,他因为三年前家人死于决堤洪水中,而立誓要报复皇室,他炼药是假,祸害天下败坏皇室名声是真,皇上被害是他一手策划,请娘娘立刻捉拿国师……”
“别说了!”华太后不耐烦地喝止。
大殿恢复寂静,每一寸空气中都充满了惶惶不安,在这凝重的寂静声里,是华太后的一声长叹。
季长安与章庭湮对视一眼,相默无言。
把丁嬷嬷捉进内狱审查,就算对这场“惊世阴谋”一个交代了么?真正的凶手国师呢?
太后太自负,太自私,这么多的证据和疑点指向国师,她还是不愿处置她所依赖的骗子么?
“来人,召国师入宫。”华太后一声吩咐,殿前侍卫恭身应是。
华太后满面疲惫,自打岑湛毒发,她一刻不得安歇,精神上确实撑到了极限,加是最信任的丁嬷嬷涉嫌此案,也是羞怯懊悔。她大红袍袖轻拂,荡起一个艳红波痕,“季长安,章庭湮先交由你看管,下去吧,等哀家召令。”
季长安本想趁热打铁一并提起国师案,但太后发了话,只好暂先搁下。
“是,微臣告退。”季长安目送华太后进入内室,快步走向章庭湮,扶起了她。
她揉揉发麻的膝头,视线停在华太后转入的内室帘前,犹有不甘。
“走吧,既然准我安管你,可见你是没事了。唉,”季长安碰碰她手臂,唤回她的神志,“先跟我回府。”
“我要去会合小唯。”从国师府出来时,小唯状况不是很好,时隔这些天,真不知他是如何撑下来的。
季长安和煦一笑:“我知道他在哪儿,走。”
“?”
元星宫外,依然人山人海,御林军形成的人墙牢牢拦下一群红袍朝臣,先前的哭闹声停止,有的是唉声叹气,指桑骂槐。
季长安与章庭湮高昂着头,耀武扬威地从他们视线中经过,引来知情官员的一阵热议。
“他们都没事了?”
“不是说他们涉嫌谋害皇上么,这是哪一出?”
“这也能叫他们给翻了盘,看来还有得查,真不知最后真凶会落在谁的头上……”
两人走上玉桥,身后的议论声渐远,空气骤然新鲜,桥下锦鲤成群,簇首待食。
“国师府前,那两个帮我的人是你安排的?”章庭湮问道,虽说这时风过有痕,却也难得惬意。
“应该是我府上的人,我早已派人留意国师府,他们一定会照顾好你弟弟。”季长安脚步放缓,忽然幻想这座玉桥再长一些,可以让此刻的安宁,更久一些。
也许下一刻,他们还会有一个刀尖浪头要过。
“季大人高明。”章庭湮不吝溜须拍马。
“不敢承你谬赞,”季长安玉树临风地理理他的月白袍,“少女命案重大,我怎能放松对国师的监视,这回本没想到国师是丁嬷嬷背后黑手,算是意外收获。”
章庭湮眼帘一掀,有点欲言又止。
“现在你我荣辱与共,不用对我隐瞒什么。”
皱皱眉,章庭湮才犹豫着开口:“我今天做了件蠢事。我试探了一个人。”
季长安神色一怔,也没明问,掉过头加快脚步。
“你不想知道我试谁了么,”章庭湮追去。
“先去看你弟弟吧。”季长安说完,自言自语暗暗骂了一句:“简直混账……”
正如季长安所说,等他们回到侯府时,楚唯刚洗好澡吃完药,在厢房睡下。
他不过十六七岁,生得白净俊俏,气质清逸,十足的富家娇公子模样。
章庭湮坐在床沿,握住楚唯白无人色的手,眼含心疼,“等他好些了,我跟他一起去见他生母。”
“他生母,已经死了。”
章庭湮的手猛一握紧,睡中的楚唯感受到她的力量,眉头一皱却未醒来。
“你的事,我尽量在太后面前为你开脱,刚收到消息,皇上已经醒了,”季长安似被她的忧伤传染,声音不知不觉沉了几分,像要分散她的重心,自顾自说道:“那时御林军有些绷不住,眼看摄政王又要大开杀戒,众多官员被拱起了火,要强行面见皇上。太后出面,假装委屈求全,放摄政王入殿,结果见皇上平安无事,那张老脸奇臭无比,让太后好不得意。”
章庭湮神飞灵台,言不对题:“我和小唯一路艰辛,只为了他能见生母最后一面。”
“节哀吧。他不是还有你,有养父一家么。”季长安出言安慰,不自觉将手搭向她肩头,却在即将挨着她时,悄然收回。
“季大人,”她松开楚唯,起身面向他,切切问道:“如果我非死不可,请大人帮忙,不要让我家人受连累行么?”
“这……”季长安沉默。
“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什么都不知情……”
季长安笑笑打断她,“我不是这意思,我在想,或许我和皇上有办法保住你。”
“真的?”
他认真点了点头,深眸如潭。
弑君一案,从丁嬷嬷下入内狱,华太后召国师入宫后,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现象。两日来,一切表面现象都是那么地风平浪静,据季长安所知,丁嬷嬷那头的审讯秘密进行,无人可知其中细节,更别说结果了。国师进了一趟后宫,不知和华太后说了些什么,反正人好端端地回了府,而且带着一批便装御林军,之后闭门不出,像受到了软禁。
历朝历代,从没有哪回谋害皇帝的风波,能在短短一天时间内,就被压制地悄无声息,尽管季长安不愿相信,但事实告诉他,那个杀害皇帝的最大嫌疑者,他没事了。
“太后对国师宠信这么久,朝廷,甚至天下人都曾耳闻,想必她并不愿意向天下人公告,她信任了两年的一朝国师、代行丞相职权的人,是个会害她儿子的骗子。“章庭湮站在阁楼栏杆前,喟然望向侯府花团锦簇的后院,向季长安说道:“如果她承认了,还不知要遭受政敌怎样的攻击,这对她和皇上的权威来说,会是个不小的冲击。你说我又何必呢,早知她不处置国师,在元星宫,我就不该说到我和国师的对话,把案子全扯在丁嬷嬷身上不就完了么。”
季长安目光一斜,在她细致玲珑的脸部线条上顾了一眼,抿抿薄唇,负起手来听她唠叨。
“这两天这么静,太后也没召我去见她,也没暗地里把我给咔嚓了,国师那头也全无消息,太诡异了。”
季长安吸口气,飞起眼角瞧她:“你是不是坏事做太多,所以没人害你你就心虚啊?”
章庭湮天真地看着季长安,郑重颔首:“对啊。”
季长安忍着敲她一榔头的冲动,不辞辛苦地解释:“我把五大侍卫全拨来保护你跟你弟,又是身在侯府,谁会在这时候对你下手?国师明显是被太后软禁府中,自然没空调兵谴将来杀你。但是……”季长安眉头紧锁,眉心那深深的“川”字,正昭示他此刻的隐忍。
“各地仍然有少女被杀害——用那种贯穿心室的手法。”
“所以太后软禁国师是假,放任他继续炼药是真?”章庭湮吃惊地问道。
月白袍的少年俊颜深沉,心事满怀,“明白人都知道炼药是骗局,可太后已经疯狂,而国师反正是报复皇室的心思,所以就随了太后的意,为杀而杀,他在太后心上种的根太深了。”
章庭湮呵呵一声讽笑,“摄政王那头对国师按兵不动,太后想让国师继续为她炼药,皇上手上没实权,办不动,可笑啊,国师明明身负弑君嫌疑,却依然顶着国师的皮,暗地里受太后谕令,办着伤天害理的事……这个王朝真可怕。”
“你们家从商是吧?”季长安探看她的脸,“口才不错,话也不少。”
章庭湮松开栏杆上的手,一脸不悦:“行,这事我不问了,反正太后想捏死我我躲哪都跑不了。”
转身正要抬步离去,季长安手轻轻朝后一背,顺势牵住了她。
他微热掌心满满覆上她凉意浓浓的五指,引得她心中一阵激荡,说不清的思维从脑际一晃而过,她只知那是种令人愉悦的动容,却因为溜得太快,她无从捕捉。
她拂开他的手,脸色悻悻:“别随便拉女人手,当心我让你负责。”
季长安长长“哦”了一声,故意露出一个惶然神色:“那我好怕怎么办。”
“有话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