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狱位于地下,湿气极重,寒气尤甚,一进去便能闻见浓重的血腥气,听见嫌犯受刑的哀号声,在锦衣华贵的皇宫大内,这里无异是极端地狱。
章庭湮刚来内狱,就见一名被活活打死的宫女,在侍卫的拖行下,鲜血逶迤了一地。
她抽了一口冷气,好像那个宫女,就是不久之后的自己。
长长的大通道中光线昏暗,这里的犯人们因为恐惧都很安静,用一种说不清的复杂目光,打量着新来的嫌犯。
忽然一名嫌犯扑上栅栏,“姑娘,你被人陷害了,咱家不信你会做出这种事!”
“得福公公!”章庭湮往得福那边一挣,却叫狱卒一把捉回,在她小腿上狠狠踢了一脚,将她踢跪在地:“老实点!拖走!”
“公公!”
得福扒在栅栏上,伸出头来:“皇上被人下毒,你要小心些,不要乱说话……”
“回去!”擅长踢人的那狱卒又踢中得福小腹,生生给他踢回了牢中。
皇上中毒了?章庭湮满面不解,惊惧交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为什么会中毒,为什么她会成为嫌凶?昨晚皇上出现异常,正是因为他中毒,所以才不慎摔倒?
她来皇宫短短数日,也确是离岑湛最近的人,他在此期间出事,她可不是要背负最大嫌疑么,可是……
到底是谁动了手?
出神间,后背上一重,她被身后狱卒推进了一间牢房,同在这间房中还有莺儿。莺儿年纪小,恐怕是没经过类似遭遇,早吓得面色如土,见她就冲上前抱住,带着哭腔道:“有人要杀皇上,嫁祸我们,我只是个下贱丫头,死就死了,可皇上不能有事,我还有家人在京城。”
越在危机时,章庭湮的思维就越清醒,这是养父教养她的方式,她从小就明白,在任何危机面前,都不能丢掉理智的思考能力。
岑湛的敌人太多,有机会对他下手的人也太多,得福公公,莺儿,及每个服侍过他的人都会成为凶嫌。丁嬷嬷指她是凶手,连得福刚才也说她被人陷害了,丁嬷嬷是太后的人,说她是凶手想借机弄死她并不奇怪,而得福说她被陷害,其中原因有二,一是得福嫌疑最大,他想转移审查视线,二是抓脏的人原本就打算针对她,若抓脏者一意想陷她入罪,那就不单纯是抓凶手那么简单了。陷害她的人,一是借她的手害岑湛,二是要动她身后的安乐侯府。
好狠的一箭双雕。
仔细分析这事件的利益链,就会发现纵然无证可循,也能捋出一些头绪,现在她只想岑湛平安,那她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元星宫,混乱过后是如死的安静,如拉满至极致的弓弦,随时都会崩断。
寝宫中但凡有机会与岑湛亲近的侍卫、宫女及太监们全部下狱,一应由华太后指派御林军换防,从天寿宫调派宫人,对元星宫作了一次彻头彻尾的大换血。丁嬷嬷作为天寿宫老人,华太后心腹,全权干涉此案,由王赏负责管理现元星宫众奴。
内室中的岑湛昏迷不醒,唇色煞白,榻前,一位老态龙钟的太医院李院首战战兢兢地听脉,皮肤起皱的手,谨慎地掀开岑湛眼帘,露出他泛紫的眼白。
瑟瑟发抖的太医、太监与宫女们跪了一室。
“给哀家治好他,他是天裕国与哀家全部的希望,他若有事,你们都不用活,整个皇宫,都去给他陪葬!”华太后忧心过甚,眼底充血骇人,四十岁依然风华正茂的她,浴血沙场尚且面不改色,却在此刻,面对儿子垂危时,她强大的内心世界轰然崩塌。她当时便扣下进宫看望岑湛的显仪夫人,关在元星宫一处暗室,并立刻传下懿旨,控制安乐侯府,“宣”季长安晋见。
李院首膝行至华太后身侧,颤声说道:“老臣为皇上试脉,皇上中的毒,应该是一种叫做紫夜蝶的毒,这种毒无色无味,中毒者前期没有预兆,毒发时仅仅是头晕乏力,容易让人忽视,但后期如山倾倒,使中毒者迅速陷入昏迷,眼睛变成紫色……”
“那该如何治!”华太后顾不得天后之尊,一个步子冲上前去,声泪俱下却气势不减:“他是一国之君,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治好他!他必须活着!”
“请太后保重凤体,老臣必定尽力治好皇上!”李院首冷汗涔涔,他也实在无法,这时候若说岑湛情况危机他没有把握医治,必然得立刻身首异处。
华太后听后,才稍稍缓了过激的情绪,情绪一缓,她才想起事发突然,竟一时乱得忘了个人。
“来人,快去请国师。”
“是。”在身边听令的丁嬷嬷领命而去,在无人得见的角度里,脸上浮起一抹冷笑。
“娘娘,季长安带到。”丁嬷嬷才走,一名侍卫跪上来禀报。
华太后牙根紧咬:“带他进来!”
在寝殿外的季长安等不及侍卫带领,大步迈进内室,元星宫的事他听说了,只一阵的慌乱后他恢复镇定,既然掉进对手圈套,事情仍是要解决,进宫前他吩咐暗探,全天侯密切关注摄政王府,及国师府动向,各兵署衙门动向,并命人通知孙太傅、少师,务必及时注意朝中各职能部门,尤其是在京城手握兵权的官将。
他需要留在皇宫,做岑湛的眼睛,接下来的事,就全得靠那几位与父亲至交的老臣们掌舵,天子一党不能没落,否则待岑湛病愈,将会更难掌权。
季长安一眼越过人群,见到龙榻上面色惨然、性命攸关的岑湛,几乎一瞬间,堂堂男儿泪盈眼眶。
“季……”愤怒的华太后气恨难忍,正要指责,季长安上前,声音铿然地拦下她话:“当务之急救治皇上要紧,微臣来时带了家中珍藏的银莲,银莲对毒伤尤有奇效,望能助皇上渡此一劫,请娘娘暂缓疑心,臣是忠是奸,自会水落石出。”
华太后一生只得一子,对岑湛此况的焦虑可想而知,她哪里抑得了攻心急火,若不是要查出幕后黑手,她恨不得将所有嫌疑人全部铲除。“你可知你现在是什么处境,你自难保!你究竟给哀家推荐了一个什么人,她当初在天香楼出现,正是要行刺皇儿的是么,你给皇儿吃了什么迷魂药,居然让他甘愿为了那贱人欺骗于哀家!走进今日这死局!你给哀家跪下!”
季长安沉下气息,直视华太后回道:“请太后先以皇上安危为重,命院首为皇上研用银莲。”
华太后气恨难出,气氛僵局,这时李院首恳切道:“季大人所言极是,请太后让老臣研用银莲,或可解皇上剧毒。”
恶瞪了季长安一眼,虽然事到如今刻不容缓,可是季长安身负嫌疑,他拿来的东西,她怎敢再用在儿子身上?
“不可。”华太后言辞决绝,“给哀家用太医院的药,用国师的药!”
季长安一声苦笑,愤然道:“臣就在此地,跑不了,侯府也被太后控制,臣难道要在太后的刀斧下害死皇上么?试想目前可有证据指臣是幕后凶手,臣为何要跳出来堂而皇之害皇上?且举国医术最精湛的太医都在这儿,银莲有没有问题,难道会查不出?众目睽睽之下,臣又岂会拿全府上下百口,害一个待臣如兄弟的君王?臣的动机何在,臣所得的利益何在?银莲是不世出奇药,您却弃如敝屣,宁愿相信一个招摇撞骗、凶残成性的国师!”
华太后怒急,她宠信国师的事向来不许他人置喙,可一冷静下来,想想的确如此,不管紫夜蝶的毒与季长安有没有关系,至少此时守卫严密,高手如云,太医院翘楚尽皆在此,无论是谁,都没有机会再对皇上下手。
悻悻地吩咐道:“李院首,拿去看看。”
得了华太后应允,李院首才接下季长安手中的银莲,与几位资格老的太医们簇在一处,商讨起具体方案来。
“季长安所荐之人涉嫌谋害皇帝,来人,将季长安押入内狱,”华太后愤愤拂袖,切齿道:“务必严密审查,勿枉勿纵。”
“是!”
两名侍卫得令上前,季长安俊眉一耸,喝了一声:“慢!”他平静地看着华太后充血的双眼,从怀中取出一张明黄圣旨。
“你……”
“臣身怀先帝诏书,请娘娘莫怪臣不敬。”季长安手捧圣旨,眉宇渐宽,“季家一门对我朝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父亲得先帝信任,赐下免死诏书,是季家永世荣光,臣感念皇室予我厚恩,今日愿以先帝所赐免死诏书起誓,季家万万没有谋害皇上之心,望太后明察,切不要走错了方向,使忠臣蒙冤,反让真正的凶手再有机会伤害皇上,真凶一日不除,皇上永难安宁!”
“季长安,你居然敢用先帝遗诏威胁哀家!”华太后牙关打颤,发抖的手,指上他冷峭的脸。
“因为季家足可被信任,先帝才会在大行前颁于季家免死诏书,正是担心季家有一日会遭小人构陷,当权者却双眼蒙尘。”季长安直指华太后昏聩,一字一顿,如金石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