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看着江铮承受着死亡的恐惧与痛苦,楚唯心里不免有一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是报复的快感,他从江铮身上起身,这时的江铮头歪在一侧,鲜血流了一地,早就没有了心跳和呼吸。
丢开匕首,楚唯坐在书桌后的黄花梨木椅中,用宣纸随意地擦擦手,心安理得地靠在椅背上。
“爹,儿子有事找您。”书房外的江家老三敲了一下门,恭顺地问道。
“进来吧。”
江家老三奇怪发命令的怎么是楚唯,推门进来后,见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吓得尖叫一声:“怎么了!”
“你想死的话,尽管叫。”
江家老三为人比较胆小,又没什么主见,现在江铮死在书房里,而且他自己也在场,如果上头追究下来,光是连坐这一条,就够他赔命的了……
“三爷!”府卫听声后往书房这边赶来。
“没事!”江家老三飞快说道,忙将书房的门关起,反拴。
这间书房向来被江铮视为重地,府卫都是守在十丈开外,如没有紧急情况或主人召唤,一般都不会主动靠近。
江家老三打发了府卫,脸色惨白,嘴上哆嗦着,浑身冰凉,“你杀了爹,你活不成了。”
“难道这不是你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么?”楚唯漫不经心,说道:“他不死,江家何时才能轮到你说话?三哥,我们兄弟几个是一条绳上的,如果你们告发我,我的命保不住,你们也同样会被处刑。再说,眼下季长安的事需要我来周旋,江家八个儿子里面,除了我谁能盖得过那事?”
江家老三胆小,但他并不是一个傻子,楚唯在众兄弟们当中武功最高,如果他反对楚唯的决定,很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而且他也在场,就算楚唯不杀他,之后一口咬定事是他干的,那也非常麻烦。
江铮在江家就是个霸王,以前因为老大看上某位有夫之妇,他们家婆婆来江府告状,江铮便打断了老大的腿,此后老大郁郁终日,现在他的死,正好成了章庭湮回东家的理由,谁知道老大到底是怎么死的,思考再三,江家老三觉得楚唯说的对,就不敢再提江铮遇害的事了,然后两人一合计,盘算着把江铮的死算到季长安头上,正好,让东卫和季家的仇恨越扯越深……
在地道中跋涉两天多,当章庭湮他们走出地道时,是第三日的早上。
地道直通东卫遥望天裕国的一座边境城市,这是将军府一片可同时容纳一万人的大校场。
从地道中走出,站在空阔的校场上,章庭湮神情惘然,踏上故土,她却没有一丝回乡的喜悦,有的是满腹担忧,与不知为何而来的深深不安。
好像出什么事了,但她又无从得知那件事到底是什么,或者是她想多了,这只是莫名的一个念头罢了。
身边的孙野向她解释道:“这是赵将军府邸,赵氏一族你一定早有耳闻,族人能人者众,子弟世代在朝廷与军中任职。”
“听说,京城张家案里,那位被砍头的凶犯就是赵氏女儿的血脉。”她有些嘲弄的口吻。
“小姐不必调侃,您心里清楚,一个说辞而已,赵直究竟是什么身份,谁又知道呢?”孙野也罕见地露出微笑。
两人正说着,对面走来一支队伍,领头的男子穿一身红色绸服,看着文文弱弱,章庭湮觉得眼熟,一定睛,原来是在天裕国曾见过面的东卫礼部侍郎钱俨,不,现在是尚书了。
跟孙野说的“一套繁琐的礼仪”不同,今天这阵势,却让章庭湮感到背后直冒凉气。
钱俨带的不是仪仗队,而是一队手按刀柄,严阵以待的魁梧士兵。
原本礼部确实接到卫皇命令,为迎接章庭湮准备了一套重礼,但前天忽收到卫皇旨意,让钱俨换成这种比较肃杀的阵势接人,因为卫皇听从了凌华意见,对章庭湮生了几分戒心。
“章大人,”钱俨礼貌性向章庭湮拱手,笑得让人看不出真实情绪,“在下奉吾皇命令,要问您一个问题,请您如实回答。”
嚯,这个皇帝这么爱问别人问题,章庭湮想起当年选秀的事,她也是因为答了皇帝一个问题而一举中选,不知这回他又要玩什么心眼。
作揖回礼,章庭湮说道:“钱大人问吧,我知无不言。”
钱俨面北抱拳,郑重道:“皇上问,两国开战,你愿意站在东卫的哪个职位、或哪个身份上为国效力。”
章庭湮勾唇,神色冷淡,这个问题问的有点突然,但以卫皇那个性子,一定是个心理问题了,他应当是一个酷爱从各个角度揣度人心的老狐狸。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卫皇想找她不快,无论她选哪个身份他都会有微词,如果卫皇对她有一颗怜爱之心,无论她如何选,都会得到奖赏。
然而从钱俨的态度和阵势上来看,卫皇对她,至少是算不得怜爱的。
一旁的孙野紧张地握起拳头,为章庭湮暗暗捏了一把汗,卫皇虽然退居幕后,做了无冕的太上皇,但他仍是至高权威,今天这一问,摆明了是对她的一个下马威。
没有多想,章庭湮深深作揖,回道:“做为子民,荣华富贵都是皇家给的,臣女是什么身份,全是吾皇隆恩,不敢自求。”
钱俨默默弯起嘴角,又道:“皇上还让在下问您一句,您的任务完成了么?”
“那是自然。”章庭湮眼角稍斜,偷偷剜了钱俨一眼,“但这是机密,我只在皇上与太子的当面才说。”
“请吧小姐。”钱俨躬身做“请”状。
章庭湮跟着钱俨走去,这时才发现侍卫们的手不再于刀柄上紧握,戒备状态放松了不少,可见钱俨刚才的那一问来势汹汹,如果她的回答没有令卫皇满意,这一刻的她估计就不是以宾礼相待,而是被当作钦犯了。
一路快马,奔波了一个白天,见晚才抵达皇宫,她全程只随钱俨一行人,再无其他人插手。
没有见皇帝前必要的沐浴更衣,端庄礼仪,她就那么一身狼狈地随钱俨向清泉宫大殿走去。
殿中堂皇,到处溢玉流金,殿中有一面巨长的六扇屏风,只能隐约瞧见屏风后有榻,榻上横卧一人。
“臣女章庭湮见过吾皇。”她朝着屏风一跪,将手中一卷画状长物举上头顶,“臣女已从天裕拿到您要的东西,请吾皇过目。”
侍立在榻旁的老太监刚要过去接,卫皇苍老的声音道:“过来。”
老太监小吃一惊,因为卫皇近年来,已很少当面会见臣子了。
“是。”章庭湮听命起身,谨慎地绕过屏风向榻前走去,她七岁时对于卫皇的面部印象已忘得不多,她深记的,是卫皇杀人如麻的心肠,和他那深渊般的眼瞳。
卫皇六十来岁,大概是生病的原因,脸上褶皱层层,眉毛发白,老态毕现,倒像是八十老翁,他的眼神虽显得慵散,但慵懒之下,深不可测。
卫皇对她一笑。
笑得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卫皇的手向旁边的老太监腕上一搭,随着老太监的力站起,领着章庭湮走到殿左侧的龙案,直到这时,他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很慈祥的。
“把图打开,给朕瞧瞧。”卫皇坐在龙椅上,眼中略有期待。
章庭湮点点头,站在龙案对面将图打开,一点点地铺陈在卫皇面前。
卫皇的眼神由先前的期待,再到惊喜,然后陡然生起了怒火与杀机!
“皇上,您看。”章庭湮面色淡然,明明已瞧见卫皇变色,却仍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就连卫皇身边的老太监都忍不住大喝:“章庭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皇上?”
一副长长的军事分布图,却只是那副孙野从安乐侯府所誊写的一个轮廓图,那时时间紧急,而且光线不好,具体细节分布是章庭湮后来从岑湛那里得知,再由她一个人填写,她跟孙野说这是机密,拒绝孙野参与,其后也只给孙野看了两眼,并且,孙野哪里知道章庭湮给他看的那一版,到底是真是假?
既然孙野分不清,章庭湮肯定会给他一副假的看了。
“皇上,请继续看。”章庭湮视而不见卫皇怒容,按着卷轴,再摊图纸。
长图过半,始现玄机。
四个苍劲大字,映入了卫皇眼帘:“止戈为武。”
止戈为武!
“皇上!”章庭湮跪在案前神色凛然,向卫皇说道:“您身为万民之主,代天行事,是万民的所有精神力与仰仗,万民爱戴您,为您甘愿身死,您有责任保护子民不受战乱之苦。臣女今日冒死进言,请皇上看在百姓疾苦的份上,慎重对待战事,还百姓一个安定的东卫。”
卫皇的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图上那四个字,只觉得那字像针,刺得他眼睛奇痛!
“大胆!”老太监又要教训,章庭湮却仰起头,无所畏惧地直视卫皇,“现今皇上、太子英明,将东卫治理地地裕民丰,人人丰衣足食,户户享天伦之乐,但是战争一旦打响,少则数年,多则十年,流血牺牲不可计数,会令朝廷动荡,接而生起隐患重重,多少个家庭毁于一旦!皇上做为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看着子民如此牺牲,必然心如刀绞,皇上心疼子民的颠沛与伤亡,子民心疼皇上的心疼,岂不是两败俱伤?皇上英明神武,必还记得一百年前东卫内战,国内分化严重,使得狼子野心的吴、柳两国趁机入侵我国度,险些酿成灭国之祸!这前车之鉴臣女不敢忘,若两国战争再起,没有人敢保证吴、柳会不会重走老路,对我东卫不利。战争百害无一利,请皇上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