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万一安排了三个人,准备不间断为她送去即时消息,这件案子最重要的点——安乐侯已被攻克,只要安乐侯放手,案子就不会有多大问题,毕竟死的是他侯府的人。
章庭湮心里有九分笃定,安静地等待堂审进展。
一杯茶下肚,一名小衙役飞速奔来后衙,过门槛时还险些摔了一跤,“大人!不好了,楚唯在堂上什么都招了!”
章庭湮听得一怔,手中茶杯忽然捏紧,不可置信地看着小衙役,“招了什么?”
“他说是他杀了薛方,说薛方对您不敬,所以他一气之下动了杀心……”
“不可能!”章庭湮顿时面白如土,站起后疾步向公堂那边走去。
小衙役紧步跟上,担心地道:“大人别冲动,您是要避嫌的啊……”
章庭湮赶去公堂,跪在堂上的楚唯似乎听见有人来到,转头看来,楚唯容颜憔悴,眼底满布血丝,像是疲惫到了极点。她不知楚唯为什么要把罪名认下,她明明已替他打点好一切……
目光一侧,看见公堂上还站着一个人,江铮。
“爹……”她心跳一漏,泪水止不住地滴落下来,紧紧咬唇,这一刻,她突然就想明白了。
“拦下她!”大理寺卿喝道,堂前四名衙役听见上头发话,迅速向她逼了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她含着眼泪,木然自问。
堂上的安乐侯朝她摊摊手,明明幸灾乐祸,却做出“不关我事”的无辜模样。他的确把两名侍卫带上了公堂,并在来时就嘱咐他们按脚本说谎,可是还没轮到主审官询问证人,楚唯就一口气把罪名认个干净,他自己都承认了,那么是死是活,都与人无尤。
四名衙役把章庭湮推到了堂外空地,此时堂上的审问仍在继续。
当陈放问到安乐侯那两名属下时,楚唯却截下话来:“不用再问了,人是我杀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杀我给薛方偿命吧。”
……
章庭湮心急如焚,他们还差一步就成功了,为什么非要亲手断送机会!
“大人,”赵万一走来她身旁,好心劝道:“您就别难过了,如果楚唯是冤枉的,陈大人一定会保下他还他公道,可现在他俱已招认,唉,让陈大人给争取判轻些吧。”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还有没有人接触过楚唯?”她盯着大堂方向,对赵万一问道。
“没外人,”赵万一回道,“只有江老爷子给他送了一顿饭罢了。”
章庭湮抽起嘴角弧度,苦笑不语。
堂上,大理寺年纶笑着向陈放道:“陈大人,既然案情已经如此显而易见,那我们还审什么?还是尽快拟罪吧,三天时间都过了,再迟的话,本官怕大人担责啊。”
“年大人莫急,楚唯前两日还喊冤,今天却在堂上忽然改口,其中必有隐情,依本官看……”
“什么隐情?”年纶的口吻逼人,“他可是受押于刑部的,若当中真有事儿,你陈大人难辞其咎。”
陈放被年纶的话噎住,就不再与他争辩,看向了坐在堂上的安乐侯:“侯爷有何意见?”
安乐侯此时正在喝茶,眼帘子朝着陈放一掀:“看本侯做什么,案犯自己都招了,案发时本侯又不在场,为免出错,本侯还是保持沉默为好,陈大人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从忠君的角度上来说,安乐侯倒希望楚唯能免罪,至少对皇上有个交代。可现在楚唯反口,他若再让属下做假证,岂不是打自己和皇上的脸?何况从私出发,安乐侯确实想要了楚唯的命。
既然楚唯自己找死,那就让他去死好了。
一刻钟后堂审结束,一身囚衣、戴着手铐脚镣的楚唯被衙役们押出大堂。
章庭湮赶快追了过去,直至赶到通往大狱的长巷。负责将犯人往大狱押送的衙役们默契地松开楚唯,并退到一丈开外。
“姐……”
“啪!”他一个字还没落音,章庭湮已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他俊白脸颊当即现出了五根鲜明指印。
他偏着头,感受着嘴里的甜腥,泪水在眼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活一回?楚唯,你太让我失望了。”章庭湮模糊着视线,脸色惨白,几次深深呼吸,都不能压抑心中狂涌的激愤与痛楚。
那个响亮的巴掌声后良久,长巷中的死静依旧惊心。
楚唯抬起头,看向身后那队衙役,“我不会逃,劳烦几位大哥给个机会,让我姐,亲自送我回去行么?”
章庭湮霎时泪如雨下,楚唯的每个字都像一把锥子,扎得人心里生疼、生疼。
衙役们面面相觑,纷纷向这边拱手,然后退了下去。
“我别无选择,”他道,“我无法违背他的意思。”
“如果你不承认,他又能怎么你?”章庭湮心痛地怨道,“我们为了你跟侯爷作对,连皇上都纡尊降贵亲自参与,好不容易争取到生机,可你却辜负我们的心意、把自己推向死地,你可知道,季长安现在还跪在侯府的院子里!”
“我也不想……”
“不想你就悔回去,把当时的真相说出来。”章庭湮拉起楚唯,要将他带去堂上,楚唯却将手向下一按,谢绝了她的好意。
“不用了。不管后果是什么,我都接受。”
“后果是要你成为摄政的人,比死更痛苦地活着,”她紧紧握着楚唯的手,因为太用力,她仿佛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你从小就比别人活得累,你在那个男人的阴影下活的也是够了,我宁愿那个坠入地狱的人是我,也不想再让你吃苦受罪,你现在后悔还来及,善后的事交给我。”
“若说地狱,你不是早已尝过个中滋味了么,”他剥开她的手,含泪笑道:“你有这份心意就足够,替我跟皇上说声抱歉,我辜负了他的恩德。”
“你……”
“真的不用,再多说也是无意,”他背开她,单薄的身影落寞而孤单,“姐,送我进去吧。”
……
楚唯认罪的事由陈放报于岑湛,岑湛听后十分不解,他费心费力跟章庭湮演一出好戏,把安乐侯拿死,还不是为了还楚唯一个清白,楚唯为什么要主动招认,自己找死?
正疑惑时,安乐侯求见,向岑湛解释今日事件的经过。安乐侯也是官场老手了,如果他不尽快解释,皇上肯定会往他头上怀疑,以为他违背皇上心意,暗地里做了手脚。
听完安乐侯解释,岑湛坐在龙案前面有忧虑,“侯爷,听说云哲曾去见过楚唯,会不会是因为楚唯受人胁迫?”
“这个,臣不知。”安乐侯实话实说,但他的心里是相当不舒服的,为什么他们都在认为楚唯无辜?现场侍卫中没有一人看见薛方自杀的动作,只凭薛方死前那几个小疑点,凭云哲想捞楚唯一把,就能把薛方的死归类于阴谋、并说明楚唯的清白?
但这话他不能说,谁叫皇上那么没出息,被章庭湮迷得七荤八素……
“怪了,朕一向自认算不得英明神武,但好歹能算上耳聪目明,怎么就想不明白了呢。”岑湛叹一口气,低低自念,“莫不是,他本身就是凶手么……”
安乐侯是个勇武之人,耳力比常人灵敏,听见岑湛有怀疑楚唯的心思时,立刻眼中一亮:“皇上,兴许这就是楚唯改口的真相。”
“哦?”
“章庭湮做为他的义姐,必定会为了他挖空心思,甚至不惜越矩挑战王法,楚唯为了不想章庭湮为难,索性就承认罪状,这也说得通。”
岑湛听着有理,点了点头,目前也只有这种说法能解释地过去了,“不过可惜了楚唯,朕原想再过些时日,将他调进宫来做大内侍卫,培养为朕的心腹,看来,终究是他没有福分了。”
“是啊。”安乐侯干巴巴应道。
“楚唯的事朕不会再干预,”岑湛颇觉头痛,对楚唯也是略感失望,“毕竟亡者是侯爷的人,事已至此,朕又怎么好只顾章庭湮,而忽略侯爷的感受呢。但不知章大人,能否接受得了这个结果。”
今夜的侍郎府一片愁云惨雾,章庭湮坐在她书房的桌案旁呆呆出神。她晚上没有进食,墨香和书香两名丫环也都饿着肚子,陪在她房门外。以前,站在房门这个位置守护她的一贯是楚唯,但那个喜爱沉默却忠心不二的少年,终究不在了。
对于楚唯,审判的最终结果还没批下来,但皇上已不再过问此案,太后听说云哲有意捞楚唯一把,所以为了避免麻烦,提议斩立决,现在能救楚唯的,只有摄政王那一派了。
章庭湮可以想像,若楚唯被云哲给救了之后,将会有多大的隐患……
“没吃饭么?”
声音从门口传来。
墨香向江铮蹲身见礼,“我们劝了好久,大人就是一口饭都不愿吃。”
“我知道了,偏厅的饭菜刚热好,你们先去吃点吧。”江铮不容置疑地看着两名小丫环,直到她们识趣地退了下去。
等丫环们走后,章庭湮不冷不热眈了江铮一眼,“你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