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安紧跟着岑湛而来，进殿便见章庭湮跪在碎瓷上，膝下已流了两滩血渍，他顿时心痛如绞，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华太后，仍一脸的无动于衷。
岑湛不顾华太后眼光，一把拉起章庭湮，季长安好整以暇将她扶在手中。
她腿上一软身子险些拖在地上，季长安脱口喊道：“小心！”不管这是天寿宫重地，眉头一锁便将她打横抱起，她眼中一惊，示意他放手，他却避过她的眼神，看向了宝座上的华太后。
“臣见过太后。”季长安点头示礼，沉着脸像在表示他的不满，“请恕臣不便，未能全礼。”
季长安与章庭湮的谣言早已在朝堂与坊间相传，今日华太后见季长安失态倒也见怪不怪，“季爱卿来的真是时候，哀家刚想训她两句，就连皇上都给惊动了。”
“母后，章庭湮有错，但还请母后切莫气伤了身子。”岑湛心中不忿，但出口仍是平和口吻，“母后忧国忧民的心思儿臣知道，账册丢了她确实该罚，母后平时茹素，交给儿臣便好，以免损了您的功德啊。”
“一个小小侍郎，犯得上皇帝你亲自求情么，”华太后轻掀眼帘，“今日事且算了，灵州之事等查证后再议，都散了吧。”
“是，儿臣告退。”岑湛敛去眼中内容，躬身言道。
“臣告退。”季长安微微俯下头，掩去眼中戾色。
但当他看向章庭湮时，又换作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抱她下了安宁殿后便长吁短叹，“说你什么好，我为你在府上留了不少几名好手，却也碍不住毛贼行窃？你究竟大意到怎样地步，才能让贼把东西偷走？”
“账册的事你们连朕都未曾报备，会是谁知道她身上有重要证据？”岑湛费解地道，“莫非账册的事被晋军中人听得了？晋军是公主心腹，很可能会有人与摄政王一路。”
章庭湮心虚地不敢去看岑湛与季长安，只得说不清楚。
目前也只有把责任推向晋军，才能圆过她的惊天大谎，至此季长安与岑湛都未将疑点指向她本身，这样的信任太重，她不敢领受。
“既然章大人已上了折子，反正是触了摄政王霉头，我们也唯有向前，若但是不能将摄政王定罪……”季长安看了看臂膀中的章庭湮，恳切道：“希望皇上能保下她。”
“朕尽力而为吧。”岑湛一转身，“你先带她去太医院看伤，有事容后再说。”
“是。”季长安告辞了岑湛，离开天寿宫后便朝太医院走去。
她的腿上仍在出血，但因为肉中可能留了碎渣，季长安不敢替她包扎止血，一路上他抿唇不语，脚步疾快，她能听见风在耳边荡过的声音，还有他砰砰有力的心跳。
穿过石板小路，绕过假山，他速度只增不减。直到今天季长安仍未恢复完全，她从他的加速的心跳与微乱的呼吸声中可以听出，她想劝他停下，却因过分留恋这种被呵护宠溺的感觉，而将话中止于唇边。
“忍着点。”他忽然说。
她压根就忘了这疼，满脑子都是他，这个做了她的人，却注定无法与她相守的他。
“我犯了错本该罚，但你今天在太后面前失仪，恐怕会……”
“会什么？”季长安不忍再怨她在朝上的疯狂举动。
“我知道你气我没早跟你说。”
“知道我在气就好。等回去了再找你算账。”季长安绷着脸皮教训，却在一垂眸瞧见她正正看来的目光时，所有气场都全部卸去，这个女人，就是能轻易调动他又恨又溺的情绪。
一路脚程不减，季长安很快就带她来到了太医院，一点小伤，非点名了让老院首亲自出诊，刚放下她，便迎上了腿脚不大利索的老院首，唯恐耽搁了时间，边迎边道：“她让太后罚跪在瓷片上，出了不少血，也不知可曾伤到经脉。”
“待我看一下……”
“您先止血行么，最好的药只管上……”
“我先……”
“毕竟是女子，您一定要好生处理，可别让她留下疤痕，需要多少银子我出。”
“……”老院首扶额大叹，“您还要不要我给章大人看伤了？”
季长安登时闭嘴，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真是多嘴。
“唉，”章庭湮舒舒服服地枕着软枕，见季长安慌不择言的窘状，她从未见过季长安语无伦次，说话没个章法的样子，忒掉价。可今日的他，一在太后面前失仪，二在太医面前唠叨，这样的季长安，还真是……令她分外喜爱啊。
……
“院首，您是不是眼神不大好？”章庭湮见他给自己拔皮肤中的碎渣时，手拿镊子常常在犹豫不知从哪儿下手，“您有好几次薅着我肉了，我怕伤您自尊所以没说。”
“……”院首听后长叹一声，将镊子交给了季长安。
见她双腿上血肉模糊的鳞碎伤口，季长安不禁眉头深蹙，小心翻找伤口中的细小残渣，生怕弄疼了她，向来稳重的他，手上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
“以后做事前多跟人商量，一时血性有什么用。”季长安忍不住责怪，“估计明天都察院那帮人会联合起来参你本子，你先借受伤之名在家里避几日。结果不见得会很惨，但绝好不了。”
“你别总说我，你的事呢？”章庭湮在问这话时，竟觉得自己紧张了起来，“你要娶公主，还是……”
季长安瞪她一眼。
她装作没看见季长安眼神，径直补充道：“还是嫁公主？”
季长安拿镊子的手一抖，然后如愿以偿地听见她“哎哟”一声。
老院首就知道没他什么事了，自个儿晃悠悠走出了病房。
“公主的事我自会处理，不管怎样，”他看着她，神色有些庄重，“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敢问他要什么交代？一个游走于棋局死路上的棋子，随时要准备承受灭顶之灾，与季长安在聚贤楼的那事儿，若非是误以为到了绝路，也绝不会发生。她忍着心疼，嘴上还得装作没心没肺，“你要给我什么交代，真是，老实些做你的驸马，如此一来，不也算打入对方中心了么，抱得美人归，又于皇上有益，何乐不为？”
“你是认真的？”季长安盯住她的眼睛，脸色一黑。
章庭湮重重点头：“当然。”
季长安压下心头噌起的一阵无明火，视线又回到她的伤口上，“嘴这么作，今日该。”
……
侍郎府外，一抬华轿等侯已久。
季长安的马车停在侍郎外，他亲自搀扶章庭湮回侍郎府时，正巧见岑靖寰一身华贵公主凤袍，含笑从轿中走来。
“本公主有话要与世子谈，不知可方便。”说着，她不明意味地看了看被季长安亲密搀扶的章庭湮。
“能得公主相邀，是长安荣幸。”
章庭湮不知那日季长安与岑靖寰谈了些什么，这日之后十天内，她都窝在侍郎府未出门，腿脚不便是其一，避祸害才最重要。她参了摄政王，得罪了王党，次日都察院便对她展开了报复式弹劾，小到鄙夷她的生活作风，大到她质疑的耿耿忠心，凡是能骂都统统骂了个遍，就算躲在家里，三圣为了安抚朝中激愤的御史们，仍是差人上门，对她劈头盖脸好几顿怒骂，窝家里十天，其中五天时间她是在病中渡过。
听说章大人被骂得郁郁生病、并且一病不起的消息后，飘如落雪的弹劾奏章才算消停了一些。
听说季长安给岑靖寰签了卖身契，缺心少肺的章庭湮已做好了去吃季长安喜酒的准备，可准备来准备去也未收到季长安请柬，估摸着会不会是他驸马不用做了，只做了马？
第十一日。
以往得睡到日上三竿的章庭湮今日才睡到两竿，便听院中楚唯在与人说道：“她还未起床，季大人请留步。”
“整日偷懒耍滑，哪像个朝廷命官的样子，她不去上值，今日本官亲自来请。”季长安语风霸气。
屋内的章庭湮赶紧穿好衣服，急得手忙脚乱，他要来不早说，她头发没梳脸没洗，化个淡妆也不曾……
季长安视楚唯如无物，很快便来到了门前，“刑部有大案子了，还不快些。”
章庭湮会心一笑。能正常回到刑部，岂不说明她上奏摄政王的那事已经揭过了？
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季长安卖身契的事公主迟迟未发作，灵州一事迟迟不见进展，而她也迟迟未被捉进大狱。不用问，也知是季长安与岑靖寰，甚至皇上太后与摄政王，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共识。
灵州的事因为摄政王玩儿的好，已不可能再查出进展来，或甚于根本就未曾彻查，了不得捉一些虾米做替罪羊，摄政王一样可以脱身。皇上与太后自知此举扳不倒树大根深的摄政王，于是，一场帝后与摄政王的低调谈判，便以季长安与岑靖寰为媒介进行。
谈判的结果，是帝、后放弃追查灵州，岑靖寰放过季长安，与她章庭湮。
……
她打开门，冲虎着脸的季长安做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心想季大人看在她是个如此天真无害的美少女的份上，一定会原谅她多日的颓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