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安!
向全晋州军民高调公示身份,他的目的,并不是要让全晋州人都知道如今带领晋军的人是季长安,而是要让潜伏在晋州的东卫探子们深知,如今晋军已在季长安掌控之中,岑靖寰已归属皇帝,摄政王一党已然开始从内部瓦解。
季长安统领晋军的事一旦传回东卫大营,让东卫人得知岑湛腹背受敌的局面已在悄然间发生转变,想必会让那二十万虎踞对岸的东卫将士们,心绪难安吧。
果然,在听到季长安统领五万晋军时,大河对岸坐镇中军的太子凌少桀眼皮一跳。
本在地图上游.走的目光有一瞬惊愕,“季长安与岑靖寰虽有私情,但在立场上从不会妥协,这不是个好现象。”
站在他手旁的三十多岁男子躬身道:“殿下怀疑岑靖寰已投靠了皇帝?”
说话的是东卫当朝右相赵琛,他生得器宇轩昂,皮肤泛着健康的微红,像是皮肤长久暴露在阳光下造成,额头正中有一颗醒目的黑亮大痣。
“岑湛归还使团这一招,实在让本宫大吃一惊,在本宫的计划里,天裕朝要么以使团相要,来与我国谈判,或者杀尽使团以解心头之气,如今他们一边大军对峙,一边释放使团求和,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凌少桀想想那日在帷幕后,听见右相与天裕来使谈判时的对话,还觉得头皮发麻。
天裕国归还使团,一昭示天裕不想轻起战火,二告诉诸国天下,他们并无杀害使臣的动机,三不堕天裕国威,指着右相的鼻子,说东卫若想打仗,天裕国随时恭候。
更可恶的是,天裕国连发三国国书,即东卫、柳国、吴国,国书上解释了萧靖自从到了天裕国后的种种劣迹,及死在天裕的完整经过。花了一大半笔墨,讲述了萧靖在东卫国内做下的恶行,尤其重点指出萧靖与太子不和,与主子间的矛盾根深蒂固,指萧靖凌恃主上,目无王法,更曾数次被东卫都察院以欺君罪、逾越罪、虐害他人等种种罪名弹劾,后来在太子的庇护下才得以脱身。这就暗指了东卫本身就拥有杀害萧靖的动机,何况东卫一直对天裕国虎视眈眈,唯恐没有出师之名?
“天裕使臣说,提议释放使团的是刑部右侍郎,章庭湮。”赵琛说。
赵琛是赵氏家族一员,赵氏家族在东卫国内极富权势,赵氏子弟多出入官场军营,历来深重皇室信重。
但赵琛对章庭湮却是一如所知的,对那个女孩最后的印象,是相传她与皇帝命格不合,再之后,女孩便永远地在东卫销声匿迹了。
“是她。”凌少桀对此不予置评。做为东卫人,她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不相信章庭湮这么做的动机是要将东卫一军,因为这对她全无益处。
凌少桀对江铮深信不疑,他不相信在江铮的眼皮下,章庭湮会做出将军东卫的事来。这事关章庭湮原族的忠诚,事关江家一门的生死。
所以对于章庭湮的举动,凌少桀只能将其归类于好心——章庭湮救了这支使团。
“要说这位女侍郎,真不是个简单角色,她怎么敢开口提议朝廷释放使团,她就不怕别人说她私通我东卫么?”真琛啧啧摇头,“华太后亲手提携的人,确是有几分胆识的。”
“你觉得,若我们把这位侍郎大人拉拢到东卫来,会对我东卫有什么大的益处?”凌少桀试探性地问道,章庭湮的真实身份只有少量人知晓,正如章庭湮那夜所说,一个在天裕朝廷出入的女子,就算她能保下清白,却也不能再让东卫臣民们信服了。那么在右相看来,又会如何呢?
赵琛眼光幽邃,“臣以为,并不见得好。”
“哪里不好?”
“据探子传来的消息,这位侍郎大人不按常理出牌,她行为古怪,擅长曲线战术,看着没骨气,实际上生了一副铁骨,这种人,您让她听从容易,让她死心塌地却极难,就算您把她拉来了,她也会阳奉阴违。”赵琛叹一口气,“话说殿下您怎么想到要将她拉来呢?以臣看不可能。一则她在天裕仕途无量,身为江家养女却得江老爷子溺爱,江家的财富将来都是她的,她凭何要为东卫卖命?二来嘛,”赵琛没注意到凌少桀渐渐变色的脸,径直说道,“她不是和季家走得近嘛,季家手里的兵权大着呢,将来的她必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哪里还会动这心思?不是早有传言,她已然睡服了季长安嘛……”
“砰!”拳头重砸在铺陈地形图的方桌上,凌少桀眼光一凛,向赵琛看去。
赵琛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赶紧打躬作揖告罪。
她敢!就算他凌少桀不娶她当太子妃,他也绝不允许她同其他男人有男女之情!这一拳砸得赵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凌少桀见右相挺是无辜,为缓解气氛,他气冲冲骂道:“这个小侍郎必成我东卫大患,可恶,最好不要落在本宫手中,不然本宫管叫她不知如何死的。”
赵琛嘴里应着“是”,眼皮儿一掀,对凌少桀的话颇不以为意。
“还是来研究一下眼前局势吧,只怕,这一局不好办了。”凌少桀眼神忽然暗淡,落寞地说道。
……
天裕朝永盛六年,八月初九,章庭湮来到灵州的第四天。
出了府衙后,章庭湮与阿远、阿力,还有从来福客栈带来的一名瘦长脸的暗探一并,走在一条偏僻的巷道里。
来福客栈的暗探轻声说道:“暴民当中的主流们是灵州的乞丐帮,与牢中释放的死囚犯,多的是江洋大盗。可是冯乔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章庭湮看了他一眼,“表面上,如果灵州发生暴动,府衙必定要出人手,这样他就可以得到朝廷拨款,若府上有人员伤亡,又将是一大笔抚恤金,暴乱后少不得安抚重建,他便可以从中盈利。而我以一个药商想在灵州做生意为名,经过两回交谈后,他提到了灵州军队,并想将我推荐给王将军,由此可见府衙与军队的互依关系。”
“灵州军队数万,单是外伤药就有大量需求,这的确是个好路子。您可曾与他达成共识?有机会接触到军队,查出暴乱虚实么?”
“今日戌时,与王喜将军聚贤楼一见。”
“为安全起见,让属下与他一会吧。”暗探说。
章庭湮马上拒绝了他的好意,“王喜是个暴戾性子,如果你代我赴约,还不知要受他怎样对待,我若不去,会让冯乔对我生疑,那么这几日所建的关系都将功亏一篑。暂时一切都是隐蔽的,很安全,我亲自走一趟。”
阿远与阿力有些忐忑,但是现在采取一明一暗的调查方式最是快速,明,章庭湮与军队将军碰面;暗,皇上留在灵州的力量侧面深入,毕竟时间不多,他们要尽快找到暴乱的根源,拿出摄政王的谋反证据。
“要不,您再考虑一下吧,万一有什么事的话……”那名瘦脸暗探不放心地说。
出了巷道,便听见一阵喧哗声从远及近,章庭湮放眼看去,一群手里挥舞着棍棒的人们正在追赶另一批人,被追赶的那批人中,已经有人受了伤,或头部开花,或手臂折断,或满脸鲜血。
章庭湮按捺住想上前制止暴行的冲动,暗暗捏紧了拳头。
“不考虑了,今日势必要会他一面。”那阵人群在街口进入了一场混乱,惨叫、哀号,时不时冲击着她本就敏感的耳膜,“找一些人提前进入地方,为我留意一下动向就好。”
瘦脸暗探停顿了一下,然后肯定地应了一声:“是。”
“先分头准备吧。”章庭湮说完,不知为何莫名地感到心神不宁,却也没想太多,反正她的下步打算已经落定了,想多了也无益。
就在章庭湮头前走后,在那名瘦脸暗探的眼中,微不可察地露出一抹诡异笑容……
聚贤楼是灵州城内一座数一数二的酒楼,共有三层,今晚章庭湮约见王喜将军的地点就是三楼大厅。将近戌时,章庭湮提前来到聚贤楼,随身带了阿远与阿力两兄弟,十多名暗探装作普通客人,分别安排在一二楼,另有几名在酒楼外的街道上注意情况。
小二热情地招呼着为数不多的来客,客人们说说笑笑,表情生动,现在看来一切表象都是正常的。
楼外的天空还正是亮堂,未见入晚迹象,因为没到客流黄金段,偌大的聚贤楼显得有些空寂。
阿远依在靠窗的位置,向楼下看了几眼。
潜伏在街道中的暗探向他打了一个眼色,示意很安全。
阿远再将讯息以眼神传递给章庭湮,章庭湮放心地回到头,她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着。
再过了会儿,阿远就见楼下暗探在对他打手势:人来了。
向街道另一头看去,一队约有四五十人的军队从前方开来。虽然他们并非穿着统一军服,但从他们的动作中可以确定,这就是一支军队,军队走过的一路,街道上顿时作鸟兽散,几乎不见行人,为首的是一名威武壮汉,一身铁甲军装,留着山羊胡,正是今晚要与她谈生意的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