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什么关系?我妈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会来找我说话,她会告诉我很多事。像晚上,她就会来到我的床边,轻抚着我的头发,对还在电视的我说:‘谷米,该睡觉了。’真的,有时房间里还会充满妈妈喜欢的香水味道。”
“唔……”江叶目不转睛地盯着谷米。
这是患有心理疾病的人所出现的幻想、幻听症状,就算他再怎么向谷米解释,她也不可能听得进去。
“妈妈告诉我:‘谷米,不要被骗了。医生和李代燕的对话全是事先排练好的戏码。你父亲是被害死的,李代燕让他喝下了毒药。’”
“你妈妈真的那样说吗?”
“是的。那个女人要嫁给父亲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戴玉林阿姨也说:‘她是贪图你们家的财产,才会跟老吉结婚的。’面对这种女人,绝对不能大意,因为她肯定有什么阴谋。所以我才讨厌她,不跟她讲话。那天我看到她赤身地骑在昏倒的父亲身上,当下的想法就是:啊,她要把父亲勒死了。”
“说父亲是心肌梗塞死的……我才不相信。明明四、五个钟头前,父亲还开心地送我出门,让我去慈利剧场看表演哪!我心想,那个女人肯定做了什么。就在那时我想起来了,那个女的手上曾拿着杯子,她应该是在里面放了毒药之后喂父亲喝下去。就在那个时候,我听到妈妈的声音:‘没错,谷米,你爸爸是被人毒死的……’”
恐怕--江叶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想着,恐怕那时谷米真的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当然那并非来自外界的“真人发声”。曾有精神分裂的患者表示,自己正在思考的事会变成声音,让自己听到。江叶的心理学教授曾教过他们这叫做“思考声音化”,是分裂症患者的特有现象。
谷米讨厌继母李代燕,甚至憎恨她。对那个女人不可大意,她是坏女人。这样的想法,在亲眼目睹父亲死亡的那一瞬间,在她的体内转化成母亲的声音。谷米,你爸爸是被那个女人杀死的--这也算是“思考声音化”的典型范例吧。
谷米说母亲会在她的寝室出现,这很明显是幻视。此外,分裂症患者连嗅觉也会出现幻觉,亦即心理学者所说的“幻嗅”。她说房间里充满母亲喜欢的香水味道,就是这种情形。虽然一般人认为这是精神分裂症的初期症状,不过,也有精神病理学家主张这不过是思春期特有的暂时性危机,或是天性敏感者所呈现的某种异常反应,与精神分裂症是不相同的。
江叶所学有限,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不管怎么样,谷米的精神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一步步地被腐蚀,从正常迈向异常之路吧。
现在谷米一心认定李代燕是杀人凶手,没有任何人能推翻她的想法。
偏执性的妄想--偏执狂。
有没有可能打开谷米的心灵密室,将蹲在里面的李代燕救出来呢?
就算经验老道的精神医生花上大量时间帮她做治疗,恐怕也很难办到吧?更何况她虽然有精神分裂的倾向,智能却完全没有问题。这类患者的心里自有一套逻辑,要用半调子的理由去说服她是不可能的。
大多数医生对偏执狂的治疗感到棘手,原因就出在这里。正规的逻辑是无法与妄想患者的逻辑对抗的。
谷米继续喋喋不休。
“那天,李代燕看到我和阿姨出去了,就邀爸爸去洗澡:‘老公,我们一起洗吧?好久没有放松一下了。’”
“他们是夫妻嘛,会这样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对,这是那女人设计好的杀人圈套。李代燕以前曾在俱乐部上班,她很清楚邀男人一起洗澡,会让对方很兴奋。当然,我父亲可是累得要死,说不定还喘不过气来呢!这时那女人就说了:‘要不要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父亲就按照她所说的,躺在脱衣间的地毯上……”
“简直就像你亲眼看到似地。”
“那个女人说:‘我帮你倒杯冰水来。’于是走去厨房,端来放了冰块的水。爸爸习惯泡完澡后要喝一杯冰水,李代燕当然知道这件事。就这样,爸爸在毫无防备地把那杯水喝了,没想到水里面竟掺了可怕的剧毒。”
“唔……”
“从慈利回来的我碰巧撞见这一幕。一听到我的声音,那个女人吓了一跳。她当然吃惊了,因为杀人场面被看到了嘛。于是,她急忙跟我说:‘你父亲晕倒了,赶快叫景医生!’把我支开来,她再趁机把杯子洗干净、收好。”
“可是,谷米,景医生不是帮你爸爸做了诊断和紧急处理,才说死因是心肌梗塞吗?真的有毒药可以瞒过医生的眼睛吗?李代燕小姐会在杯子里放什么毒药呢?”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那么李代燕小姐也是一样的,她不可能会知道有这么好用的毒药。”
“所以,我才要请人教我啊。”
“请谁?”
“叶老师!推理作家江叶!”她的语气好像在审问犯人似地。
“我在《周刊文苑》上读过老师和女采访者的对谈报导。只要看过那个,就什么都明白了。叶老师成了推理作家,也就是说,从学生时代起,你就有这方面的天分。所谓的推理作家,每天想的净是如何杀人,如何巧妙犯罪,我说的没错吧?你早就拥有成为职业杀手的天分……”
“谷米,你误会了。没错,推理小说大都会牵扯到杀人事件,因此也必须想出完美的技巧。不过,那不过是读者和作者的斗智,纯粹是为了好玩,跟现实犯罪一点关系都没有。所谓的推理小说是……”
话说到一半,江叶突然闭嘴。他发现自己是在白费唇舌。谷米坚信推理作家有成为职业杀手的天分,现在才来和她争辩推理小说的本质根本无济于事。
相反地,现在的他应该让谷米尽情地说,直到她高兴为止。
“老师出生在医生世家,父亲死后,由哥哥继承衣钵,连妹妹也是女子医大的学生。在我看来,不管多么希罕的毒药,你都能轻易弄到手吧?问题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让人把毒药喝下,这时就该推理作家上场了。那个女人利用了你,而你也很乐意地把毒杀人的计划告诉她。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你就承认了吧。话说回来,那个女的有什么好?哪里吸引你了?世上有这么多女人,偏偏你就喜欢她。什么推理作家嘛,根本不知道怎样才是真正的女人。”
瞬间,江叶的脑海里闪过谷米还是高中生时的形影--蹲在公寓的楼梯间,两手抱着膝盖,等候自己归来的少女谷米。沐浴在幽暗灯光下的纤纤玉足和白皙颈项……
如今,这个少女正恬不知耻地在我面前搔首弄姿。
“谷米,”江叶说道,“你太没规矩了,把脚拿下来。”
“哦,是吗?那个女人的规矩想必好得不得了,原来老师喜欢那种女人,果然是李代燕先引诱老师的,她是在什么时候诱惑你的?”
--你们都在哪里幽会?
--先提议要杀父亲的人是你?还是李代燕?
--李代燕现在人在哪里?
--为什么你不肯把她的住址告诉我呢?
--你不能把李代燕骗来这里吗?
就这样,同样的问题又从谷米的嘴里滔滔流出,而江叶的回答仍是相同。
然而,谷米并不死心。她好像已猜到了江叶会全盘否认,只用那发光的可怕眼神紧盯着江叶的脸。江叶被问到最后,索性把被链条绑住的腿高高跷起,像是故意要给谷米看似地。你对我做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叫我说实话呢?铁链擦过油地毡的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不过,谷米依然面不改色。
一定的时间过后(她好像把这个时间设定为一个小时),她瞄向自己的手表,将已经空了的两个纸杯收起,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走出了房间。
然后是今天,星期日的下午三点。
今天是江叶被囚禁在这个房间的第四天,谷米的态度开始出现异状。
她还是像平常一样,三点端咖啡进来。不过,一坐定沙发,她劈头就问:“老师的妹妹是女子医大的学生吧?叫什么名字?”
“我妹妹叫志保……”
“江志保?好可爱的名字。她读的是哪所大学?”
“华夏女子医大。”
“一个人住吗?”
“嗯。大一的时候她跟我一起住,不过现在已经搬出去了。明年她要参加国家考试,一个人住比较能够专心念书……”
“她住在哪里?是怎样的公寓?”
瞬间,一股不祥的预感闪过心头。
“你问我妹妹的公寓,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你不愿意告诉我吗?”
“因为,她住哪里根本与你无关。”
“我明白了,不管是李代燕的住址,还是你妹妹的公寓,你都不想告诉我吧?不过,你妹妹住哪间公寓,我只要上华夏女子医大去问就知道了。哼,不用我亲自出马,拜托私家侦探社去查更简单,说不定我今天就能知道答案了。”
“干嘛那么无聊,你知道找私家侦探社要花多少钱吗?”
“钱?无所谓。我们家多的是钱,用也用不完,是我父亲留下来的。光是每个月的租金就够戴玉林阿姨存了。”
“你想知道我妹妹的公寓,到底有何目的?”
“要跟你妹妹见面啊,然后,把她带来这里。”
“这是不可能的。”
“当然可能。老师自己还不是让我从舞厅门口给骗来了这里?这种事说不准的。我只要骗你妹妹说,老师突然生病、很痛苦,需要你马上过去照顾他。她一听,一定二话不说地跟我上车。等她来到这里,就是我的囊中物了。我去百货公司把玩具手铐买来了,原本是打算给老师用的……”
“你是说你打算把我妹妹关在这个房间里?”
“其它的房间。我家房间多得是,反正又不像以前会有客人来,看她要用哪间都可以。在老师说出李代燕的下落之前,你妹妹就一直住在这里好了。怎么样?我这个计划够完美吧?”
“住手,谷米。现在对我妹妹来说很重要,明年她要参加医生的资格特考,请你千万别把她扯进来,拜托你,谷米。”
江叶的心里又急又气,如怒涛汹涌。这个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个性随和率真的妹妹一旦知道哥哥生病了,一定会如谷米所说的,迫不及待地上她的车。
妹妹有危险了,他必想办法阻止这一切,绝对不能让谷米采取行动。他该怎么办才好?有没有方法可以让她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