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爷子把烟叼到嘴里,道:“哦!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小范学坏了呢!二娃这么一说我就理解了,原来小范带头打麻将是为了满足人民群众的精神文化需求!哎呀!怪不得老百姓这么欢迎她,她很有一套嘛!”
莫二娃拿出火机给刘老爷子的烟点上,又道:“她何止有一套啊?她有好几套!老支书已经在电话里告诉俺了,范县长为了实现真正的村民民主自治,还发明了一套独特的权力下放机制,真正让俺们村和俺们的两家公司受益了!”
“哦?什么叫权力下放呀?”
“这个……通俗的说法,就是直接把县里工作组的公章都扔给了村委会,俺们两家公司要干啥,自己给自己盖印就行,啥事都不需要请示她。俺们桃园村老百姓一致认为,范县长的这项政策,最大限度简化了俺们的办事流程、提高了俺们的工作效率,如果说权力下放之前俺们是走在社会主义大路上,那权力下放之后,俺们就是骑着摩托在没有交警的社会主义康庄大道上飞速奔跑啦!”
老支书看看莫二娃,小声道:“二娃,你这也太能扯了吧?她把公章扔给村委会,明明就是害怕咱们找她请示会打搅她打麻将,咋到你嘴里还变成权力下放了……”
刘老爷子摇头一笑,拿手指指莫二娃,道:“你刚才说的这几句话,比省级组织部门的一把手都有水平,看来你小子再也不是曾经那个目不识丁的小文盲了!这套话很好!范市长来给我拜年的时候,你就这么说!”
在莫二娃回来之前,老支书为了防火防盗,规定除夕夜各家各户都不能燃放鞭炮,每家的男人都要去囤货的山洞和防空洞守夜,不能跟家人一起过节。但莫二娃现在却是更改了这条规定,允许村里人在空旷的海边尽情燃放鞭炮,还把全村人按照“户”的单位分散到各个囤货点过年,年夜饭由留守的远航酒店厨师们做好了送过去。
这样一来,桃园村就有更多的人去看守货物,大家伙也能过个团圆热闹的除夕夜了,村民们仅从这一条命令,便能感受到莫二娃的领导能力到底有多高。
刘老爷子和刘夫人元旦时候来桃园村,莫二娃的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但现在他们再来桃园村,莫二娃的家里却是什么高档就用什么,甚至吃饭的筷子都换成了白银的了。
八点来钟,放完鞭炮的一家人开始吃年夜饭,从不看电视的莫二娃搬出一台彩电,说是要看春节联欢晚会。刘老爷子很是好奇,问:“二娃,你最近进步不小呀?你不是说这种歌功颂德的晚会,都不如你们农村丧事上花钱雇来的哭丧人好看么?”
齐晴和杜春花一人抱着好几捆钱币大小的小票子走出来,齐晴接话:“爸,我们看春晚是为了玩,谁听他们唱赞歌呀!”
刘老爷子更纳闷儿了,问:“为了玩?你们要玩什么呀?”
“就玩这个!春晚赞助券!我们村每个渔家女人都买了一万张!”
“春晚赞助券?这是什么东西?”
莫二娃道:“国家电视台今年也开始作死了,春晚不在先前的演播大厅里办,非要挪到北京的工人体育馆里办,结果经费一下子就不足了。国家电视台实在没办法,于是就跟工商银行合作,发行了这种所谓的一元面值‘有奖赞助券’。说白了,这玩意儿这就是以前被咱们批判为‘资本主义国家全民堕落标志物’的彩票,一会儿春节晚会上要现场开奖!”
1985年的“春晚赞助券”具备了彩票的一切性质,每十万张彩票为一组,每一组的头奖发一台在当时中国最为抢手的“熊猫彩电”,二等奖是十枚金质纪念币,三等奖是一百枚银质纪念币,四等奖是一千枚铜质纪念币,五等奖是铝质纪念币,没中奖的也可以拿着赞助券去工商银行兑换一枚不值钱的纪念章。
莫二娃刚解释完规则,杜春花和齐晴便又从楼上搬下来两大堆赞助券,杜春花道:“来来来!亲家母!这是俺们娘俩帮你和小雅买的!咱娘们儿四个一块儿玩,看谁今年能有个好彩头,这比包饺子扔硬币过瘾多了!”
刘夫人看了看这些奖券,不禁皱起眉头,道:“咱国家这到底是怎么了?改革改了一半儿,突然出来个双轨制,一面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一面又发行这种东西,这不是自相矛盾么?赚几十块钱工资的老百姓打一分钱麻将不允许,他们发行这一块钱的彩票就允许了?”
刘老子煞有其事,道:“你怎么也没有政治觉悟了?这是社会主义国家的赞助券,不是资本主义国家的彩票,二者的性质截然不同,能相提并论么?”
“老头子,你在家里能不打官腔么?这不就是彩票么?我看这国家电视台简直就是脑子有病!没钱办晚会,那就在原先的演播大厅里办,就算是晚会不办了,那也不能发行这东西吸引老百姓赌博!”
“没觉悟!真是太没觉悟了!难怪人家说你们女人是头发长见识短!我告诉你,标志着资本主义阵营的美国人,前段日子在洛杉矶举办了规模空前的奥运会开幕式,他们为什么花那么多钱,要把开幕式搞那么大呀?”
“这……为什么呀?”
“叫板!这是资本主义国家在叫板社会主义国家,是一次严重的政治挑衅行为!现如今的国际局势什么样?代表了社会主义阵营的苏联,因为常年实行错误的勃列日涅夫主义,使得他们的经济滞后倒退、国内民不聊生,根本无力回应这次资本主义阵营的这次挑衅,若是我们正沐浴在改革春风里的中国不站出来挑起这面大旗,不站出来为所有社会主义国家争回这口气,那社会主义阵营岂不是要颜面扫地了么?”
刘夫人都快听哭了,她看了看刘老爷子,道:“我说老头子,就一台文艺晚会而已,这怎么还能扯到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上去了?照你这说法,这台晚会要是不办了,那第三次世界大战还要爆发了?”
刘雅一脸无奈,道:“妈!我天天在家里听齐宾扯淡,我已经快听疯了,我求您别再逗这更能扯淡的我爸说话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别问了也别说了,你让你闺女过个清净的年三十儿好不好啊?”
齐晴赶紧点头,道:“嫂子,我太理解你的心情了!这几天二娃住院,我算是彻底被我哥扯服了,一个人坐在病房里给大家伙讲课,谁都不搭理他,他自己居然一个半小时都停不下来……他真是太厉害了!”
刘雅冷笑一声,给儿子夹块肉,道:“这就算厉害了?你太小看你哥了!你哥现在练成了一项新技能,他在厂里每次发表讲话,都能把参加会议的所有人讲睡。辽南船厂今年开年会的时候让他先上去发言,结果他还没等讲完,观众、主持、演员、灯光、音响和看门老大爷就都睡着了,船厂职工给他起了个外号,叫……”
刘雅的孩子突然接话,用萌萌的语气喊了一句“齐三炮儿”,正在喝水的刘夫人一下子喷了出来,一家人笑成一团,屋子里马上就有了过年的欢乐气氛。
这时候,中国历史上最失败的一次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
电视台把晚会放在能容纳一万五千人的“北京体育馆”里,这纯粹是为了场面,但是他们却没考虑到自己的技术水平到底能不能配得上这样的场地。
低档的有线麦克风配上只适合小场地的音响设备,使得演员和主持人的声音时大时小;纯手动的舞台灯光根本就跟不上演员的移动,电视里看上去就是漆黑一片;糟糕的特效和愚蠢的节目编排凑到一起,还闹出了至今为止最大的春晚笑话。
1985年明明是牛年,结果节目组刚开场就弄了一大群猴子在舞台上乱舞了整整十六分钟,舞台烟雾一放,猴子全都被盖住了,齐晴以为这是表演结束、抽奖开始,赶紧拿出笔准备记下中将号码,哪知过会儿烟雾散开后,猴子们居然又钻出来继续耍棍了!
莫二娃看着齐晴那拿着彩票怒视猴子的可爱样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本想凑过去亲亲这个长不大的小美人儿,哪知刘雅的高跟鞋却是狠狠地踩在他的脚上,莫二娃吓得赶紧坐正,不敢再去打翻这个极品醋坛子了。
刘夫人看了看那位“上级永远正确”的刘老爷子,讽刺的语调,问:“老头子,就这水平还跟人家美国人的洛杉矶奥运会开幕式比?就这水平还能给社会主义国家争脸啊?”
同样等着兑奖的杜春花也被这群猴子整无奈了,气呼呼地接话:“争个屁!用俺们农村人的话说,这就叫光腚推磨转圈丢人!好好的晚会搞成这样……赶紧开奖,赶紧散场吧!”
从来都是说瞎话不脸红的刘老爷子,这次也实在是没脸给上级当遮羞布了。
他指了指电视机,气道:“这都搞了些什么!一共五个主持人,一个说台湾话,一个说香港话,一个说上海话,就俩说普通话的,结果还是俩说相声的,这堂堂的国家电视台,难道就找不到两个正经的主持人了么?我们省文联在小年那天办的联欢会也比他们这台狗屁晚会搞得好啊!丢人显眼!中国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
刘雅似乎看得很起劲儿,道:“有那么差么?我觉得今年这晚会办得不错!”
刘夫人看看她,道:“小雅,连你爸这号人物都不说瞎话了,你怎么又要站出来发表点标新立异的想法啦?你这是被小齐传染了,还是你爸的基因要开始起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