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七点,桃园村几十台车辆组成的保障队伍浩浩荡荡开赴省会。
两位副部长看到桃园村的充足准备后非常放心,于是他们就决定不看明天孩子们在洼子店水库的撞船训练,今晚要跟着车队一起走,早一天到省会准备迎接京官也需要讨好的大领导秘书处长,莫二娃为了陪这两位贵客,把航海班交给了刘远方带。
孙超的车队在公路上与他们会合,他这次带着这么多管理凑热闹的目的有四。
第一是去省会考察市场,为进军房地产的计划做准备;第二是帮着刘老爷子给方方面面送点礼,促成第一家破产企业的诞生并拿下人家的地皮;第三是带着她那年事已高的师父去曾经当过妓女的省会看看,圆老太太故地重游的心愿;第四是带着他那刚从美国接回来的三岁小孙子看比赛,促使这小家伙选择加入航海班。
和辽南比起来,省会有四大不同之处。
首先是“穷”。省会虽然行政级别更高,但它在改革后的经济发展速度却远不如仗着港口和装备制造业发展的辽南市。这里老旧的平房和工厂都凌乱地分散在市区,没有辽南市那种工业、商业、居民区分离的布局,至于公园绿地、高层建筑的数量就更没法比较,过上富裕日子的辽南人看这里,就像是看一个超大的县城。
其次是“大”。省会是东三省面积最大城市,它管辖的区县加一起达到了惊人的十三个,最小的一个也有一百多平方公里,从旧金县开到省会和辽南的分界碑,车队只跑了一个半小时,而从这界碑到省会的市中心,车队竟然还要跑两个半小时。
再次是“平”。辽南是丘陵地形,修路必须考虑起伏的山势,很难修出直线,而省会是标准的平原地形,在这里修路可以随心所欲。这地方东西为路、南北为街,就连火车道都是正向交叉,习惯了通过坡路、弯道来辨识方向的辽南司机过了界碑就不会开车了,只能放慢速度跟紧为他们开路的警车。
最后是“冷”。辽南和省会虽然毗邻,但大海对温度的调控作用在这两个城市之间却体现得非常明显,辽南现在已经开始下毛毛雨了,可省会这边下得还是小雪,车队来到这里后,忽然有种穿越四季的感觉。
这次包下来的“北京饭店”位于省会的市中心,是一栋1927年建成的七层白色欧式建筑,投资方是当年大名鼎鼎、臭名昭著的“满铁株式会社”,虽然当时的东北还在张作霖的统治之下,但日本人还是把它设计成了一个“宝座”的外形,寓意日本早晚坐拥东三省这片富饶的土地。
十二点半,车队顺利到达。
已经被晕车折磨疯了的莫二娃打开车门就趴在地上哇哇吐了起来,马渊惠子焦急地冲过来查看,这让跟着大家一起来的刘雅非常愤怒,但齐宾这次也以“航模供应厂家负责人”的身份过来拣功劳了,她只能装作笑脸在一旁生闷气。
“莫老大,你这是咋了?”
“没事儿,俺就是晕车,缓缓劲儿就好了!”
“海船你都不晕,轿车咋还能晕呢?”
“俺在辽东骑驴赶路一天一夜都没事儿,可俺坐车超过俩小时肯定晕,用俺娘的话说,俺就是个享受不了好东西的贱命,老天爷让俺赚钱,就是为了给她和齐晴败。”
随行的校医赶紧过来给莫二娃吃上晕车药,几分钟后,莫二娃的气色明显好了,马渊惠子也终于是放心下来了。
陈海云这时候跟着一个与她差不多年龄的女人拐着胳膊走过来,道:“莫老大,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北京饭店的经理时雨茹。她也是咱辽南人,我们俩在烹饪中专的时候是同班同学,还一起在南山宾馆干过,后来她就嫁到省会了,刚才看到她跟我交接饭店,我还吓了一跳,真没想到这次我们俩竟然遇到一起了。”
这个时雨茹留着短发,身材比陈海云苗条不少,浓妆艳抹、穿金戴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妩媚的气息,火眼金睛的莫二娃抬眼一看,便知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莫二娃与她握握手,客气道:“深更半夜还麻烦时经理在这儿等俺们交接,这可真是不好意思啊!”
时雨茹的眼珠子一直都盯在那些省会根本没有的日本轿车上,满脸都挂着无比羡慕的表情,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莫老大不用这么客气!那个……莫老大,这些是什么车啊?”
“前面这三十台是日本皇冠,后面的那些都是公爵王。”
“哦!我看这车比桑塔纳都豪华,应该挺贵的吧?”
“也贵不到哪去,也就贵出个十来万吧!”
年轻的读者们可能又不知道了,现在被视为“破车代表”的桑塔纳在八十年代可是全国绝大多数老百姓心中的“豪车代表”,评价车子的好坏都喜欢用它来做对比--1985年下线的桑塔纳用扯淡的官方价根本买不到,从倒爷手里买需要加价到二十万,按照当时的货币购买力来看,那时候的二十万等于现在的五千多万,一台桑塔纳放到现在能买两台布加迪威龙。
时雨茹被这十来万的差价和莫二娃的淡定口气吓得一阵哆嗦,又看看莫二娃,抿抿嘴,情不自禁地感叹道:“省会现在连桑塔纳都见不到几台,可你们村却有这么多比桑塔纳还贵的日本车,怪不得去过你们那里的人都说桃园村是个土豪村……”
马渊惠子没好气地看她一眼,道:“俺说这位时经理啊!你这是啥表情啊?俺咋觉得你这眼神就跟那看到唐僧的女妖怪似的呢?你这是要吃了他啊?”
刘雅也瞪了这见到有钱男人就直眼的时雨茹一眼,又瞪了那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的马渊惠子一眼,强压着火气挤出个笑脸,拐着齐宾的胳膊,酸酸地道:“哎呀!我这妹夫什么都好,就是比那唐长老还招风,小晴嫁给他……真是太不省心了!”
走进宾馆大堂,一种莫名其妙的沧桑感便随着那二三十年代才会有的装修风格扑面而来,大堂里的所有摆设都有禁止触摸的警示牌,这让大家很是诧异。
孙超四处看了看,问:“时经理,你们这酒店啥东西都不让人碰,这不是在变着花地往外赶客人么?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么?”
“孙老板是不知道啊!这些东西和这栋大楼都是国家级文物,不但客人不能碰,我们内部人也不能碰。更离谱的是,我们这儿负责客房的保洁工人归餐饮局管,但负责其他地方的保洁工人却都归省文物局管。”
“啊?这倒是挺新鲜的!你们这酒店到底啥历史啊?咋还混上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的资格了?”
“谁知道啊!去年北京大学来了一帮专门研究历史的老头子,他们走了之后,文物局就跟过来插牌子,我们都快被这些碍手碍脚的穷规矩给烦死了!”
轮椅上的赵秀秀忽然一下流泪了,她抬头看看棚顶的吊灯,竟然还配上那种古典的调子,把诗给唱了出来:“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
孙守赶紧掏出手绢给她擦眼泪,问:“师奶,你这是咋了?”
赵秀秀叹口气,让他扶着自己站起来,道:“这里以前叫大和旅馆,楼上的三号宴会厅不让别人进,专门接待历史书上才会出现的大人物。师奶和师奶的姐妹们当年经常被叫过来陪客人,赶上了四个关系到咱东北三省命运的大会。师奶看到这些没变模样的东西,就忍不住睹物思人,想起那些个故人……唉!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入土为安了!”
“真的啊?师奶,你赶上哪四个会了?”
“1929年大和旅馆建成,这是当时中国境内最豪华的酒店,张作霖当时感觉日本人要对自己下手了,于是就包下这里开了一个东北军所有高级将领都参加的会,说自己万一出事儿,就让张学良接管东北军跟日本人干,给自己报仇。完事儿后,他就让我们来伺候军官,张学良当着他爹的面犯了大烟瘾,张作霖是一万个生气,但他就是狠不下心强行给儿子戒赌,最后还是让人给他抽了一袋大烟。”
“怪不得张学良九一八之后带着十万军队跑了,这真是惯子如杀子,张作霖一身功夫全让这倒霉儿子给耽误了!”
“第二个会是1930年开的,主持会议的是关东军司令宫本庄繁,东条英机、石原莞尔、土肥原贤二这帮大人物都秘密飞过来策划九一八事变。当时,亲日的汉奸请我们过来伺候日本人,但宫本庄繁却一枪打死了汉奸、把我们赶走了,说汉奸给他们找窑姐是为了腐蚀关东军,让他们无心完成天皇大业。我们一看日本人啥作风,再一想东北军军是啥德行,我们都知道东北肯定保不住了。”
“哦……看来张学良跑了也对,他那德行就算留下来也干不过关东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