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薇回头冲自己的花船打了个响亮的“流氓哨”，那帮船工听到后，马上开始往渔港上卸货。
由于这白翎岛的小银鱼质量实在太高、个头更是中国产小银鱼没法相比的，所以邱薇的第一箱子货刚一露面，刚才还跟柳安东有说有笑的“多落母村”退休把头周通、“南台村”退休把头楚忠良就带着本村渔民围了过来，看样子是想出价抢货，那一口一个“柳爷”叫着的赵二驴也是蠢蠢欲动，就等着长辈开口之后再跟着搅局了。
柳安东没好气地看他们一眼，道：“你们啥意思啊？邱老大刚才说这鱼要卖给俺们柳条村船队，你们耳朵眼里都塞驴毛了，没听到是不是？”
周通皱皱眉头，道：“老伙计，邱老大刚才就是随口一说，跟你客气客气而已，你咋还当真了呢？”
楚忠良赶紧跟话，道：“就是啊！你们柳条村今年拿行拿到了最肥的岛礁，你这老伙计咋还不知足，见了好货还要跟俺们抢呢？你还让不让俺们两个村子活了？”
赵二驴见他俩开口了，眼珠子一转，装作拉架上来和稀泥，道：“哎呀呀！三位老把头可千万别为这么几箱子小银鱼伤了和气，莫老大、孙老板和马渊先生都在这看着咱们，咱不能让人笑话！俺觉得这事儿……还是按照老规矩，叫行吧！”
马渊健雄好奇了，问：“莫老大，啥叫叫行啊？”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拍卖，谁给的价钱高，这一船渔获就归谁。纯收货的港口现在都是明码标价了，但直接停靠归港渔船的港口现在却还是靠叫行来竞价。”
“哦！对了！刚才你介绍广鹿岛的时候，不是说这里一共有四个村子么？怎么还有一个村子不来呢？”
“广鹿岛是长山群岛中面积最大、也是唯一能种地的岛，那个沙尖村里全都是世代种地的旱鸭子，他们从来不上渔港来掺和俺们渔家人的事儿，几百年来就知道关门伺候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柳安东没好气地瞅了赵二驴一眼，道：“二驴，俺们还没等开吵，你小子就过来劝架，俺看你这是要浑水摸鱼啊？你给俺看仔细了，这里是广鹿岛柳条村的柳条港，可不是你们洪子东岛的码头，这一船小银鱼别管卖给谁，那都是俺们本岛人自己的事儿，你这外人说得算么？”
赵二驴还真是会跟着乱，赶紧装作服软，看着周通和楚忠良的脸色，道：“得！您老要是不听俺的劝，那就全当俺没说，您可千万别冲俺来，俺惹不起你，俺看这鱼还是你们柳条村船队拿吧！”
周通果然中计，道：“凭啥他们船队拿啊？俺觉得二驴这话说得很公道，三个船队都想要这一船小银鱼，那咱就应该按照老规矩叫行！”
楚忠良也上钩了，跟话道：“对！俺也觉得叫行的老规矩最公平，咱岛上自古以来就是少数服从多数，现在多落母和俺们南台都表态了，这叫行的事儿就得这么定，你要是耍赖的话，那你就是对马祖爷不敬！”
赵二驴嘿嘿一笑，又转脸看柳安东，道：“柳爷，按照咱渔家规矩，叫行可是见者有份的事儿，别管俺们啥事都在广鹿岛上干的洪子东岛到底是不是自己人，俺可都有资格跟着你们出价，这话没毛病吧？”
现在只有封闭岛屿才留存下来的传统“鱼把头”们都是这样的性格，不管哥几个平时的关系有多好，当他们遇到为本岛、本村渔民争利的事情时，他们还真是敢翻脸，而且争过之后也不会相互记仇，这种豁达而又无私的精神在当下这个能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哲理看待的浮躁社会中，显得格外可贵。
既然其他两个村和洪子东岛都有买鱼的意思，最有话语权的邱薇也不想得罪谁，直接做主开始叫行，四个鱼把头都往前站了一步，各村渔民也都过来给自己的把头加油。
邱薇脚踩着鱼箱子，道：“今年成品小银鱼的最高收购价还是人家桃园渔港开出来的九块八一斤，按照四斤小银鱼出一斤干货估计，俺给乡亲们让出三块八的利，起价就定一块五一斤，马祖爷在望海岭上给咱当见证，各位把头们开始叫行吧！”
莫二娃抬手打断她，笑道：“等等！俺们今年开出来的最高收购价，针对的是咱本国产的小银鱼，但邱老大从白翎岛带回来的小银鱼无论品质还是个头，都是咱国内从来见不到的，所以俺给它开出的成品收购价是……就定二十块吧！这种东西一般地方卖不出去，辽南地区也就远航酒店和超然酒店能收，俺收到后跟超哥分了！”
邱薇冲莫二娃行个抱拳礼，笑道：“好！莫老大做生意果然是童叟无欺，总是把利润让给咱渔民兄弟，有莫老太爷当年的豪气，俺佩服你！俺今天也要向你学习，也把最大的利润让给别人，不管你的收货价是多少，俺给出的起价还是一块五！咱海上的爷们一口唾沫一个钉，俺说出去的话不会变的！”
还海上爷们儿？你他妈虽然没有胸，但……你是爷们儿么？
柳安东瞅了那几个人一眼，道：“俺们柳条村底子厚，所以俺们让你们先叫，觉得有本事跟俺们竞价的，那就放马过来吧！”
赵二驴笑了笑，道：“既然柳叔这么说了，那俺这晚辈就开个头吧！涨一块！”
赵二驴把头一开，周通、楚忠良也开始跟着叫价，只一个回合就让小银鱼的价格涨到了三块，柳安东就是在一旁盘手站着，始终没有开口。
第二回合开始，三人的叫价速度明显变慢，加价幅度也是一毛一毛的来，当价格被他们谨慎推到四块的时候，三个人都不敢随便出价了。
孙超看得津津有味，算算账，问：“二娃，四斤小银鱼出一斤鱼干，抛去十六块的成本，还有四块钱的利在，他们咋还停了呢？”
“因为晒鱼干是有风险的的事儿，当本钱到了这个位置，这比买卖到底是能赚还是能赔，那可就得靠运气和胆量了！”
“你说啥？晒鱼干有风险？”
“俺们渔民生来就与风险相伴，你以为在岸上晒鱼干就没风险了？晒鱼干的时候只要遇到雨雪天气收的慢或是连续不出太阳的阴天，那些晒了一半的鱼干就会发霉，海岛的天气跟大陆的天气不一样，天气预报都看不准它，你说这算不算风险？”
柳安东看看那不说话的三个人，讽刺的表情道：“咋了？四块钱就叫不动了？现在该俺们柳条村给你们打个样了吧？邱老大，再加一毛，四块一！你们有没有跟的？没有跟的话，那俺可就让小彬娘给邱老大点钱了！”
周通和楚忠良这次是真叫不动了，俩人都按照规矩举手宣布退出，但赵二驴听到柳安东的价格后却忽然信心满满地开了口，喊道：“再加一毛，四块二，一斤鱼干三块多的利你们看不上，但俺们洪子东岛却看得上！”
众人一惊，柳小彬道：“赵把头，你疯了是不是？你不怕阴雨坏天啊？”
赵二驴笑了起来，道：“你爷爷是咱长山群岛年岁最大、经验最丰富的鱼把头，做事更是追求十拿九稳。俺要是没猜错的话，你爷爷刚才故弄玄虚让俺们先叫，不是因为你们柳条村的本钱有多大，而是在那默默回忆往年的天气，判断未来十天会不会晴天，他现在敢开口叫价，俺就敢跟他的价，他老人家说话比海军发布的天气预报还准，俺信得过他！”
柳安东的眉头皱了起来，瞟了这聪明的年轻人一眼，道：“小王八犊子，你在部队里的文化还真是没白学，竟然敢跟你柳爷玩心眼了！好！既然你想跟俺玩，那俺就跟你玩个够，咱俩也别一毛毛加了，俺出价四块九，你还敢跟么？”
“啥？四块九？一斤四毛钱的利？”
“对呀！俺们柳条村有一千两百口人和四十多条渔船，无论人口还是船队都是长山群岛最大的，俺们每天都有很多东西要晒干，即便船队出海了，俺们也有的是人在家里看着这些干货。可你们洪子东岛现在满打满算只有十来户、四十来口人，今年因为没有大船也没参加拿行分配渔场，岛上没有批量晒干货，俺们敢把这么贵的东西看做顺道吃进嘴里的苍蝇腿，你小子有实力说这话么？”
这回，聪明的赵二驴不敢说话了，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实力才是硬道理，这次叫行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它却反映出了“大鱼吃小鱼”的商场定律，揭示了小本创业为何那样艰难，而成熟企业做什么项目都很容易成功的根本原因。
带着满心的不甘，赵二驴叹着气举手退出，邱薇看他一眼，摇头笑起来，一边数柳安东儿媳妇递上来的票子，一边道：“赵把头不用叹气儿！你年纪轻轻就能逼着柳老把头把大买卖当小买卖做，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咱长山群岛还没哪个年轻人有你这头脑呢！”
赵二驴苦笑一声，道：“头脑算个啥啊？在咱长山群岛，人口数量和渔船数量才是硬硬实力，不但叫行要靠实力，海岛能发展啥样也靠这个，俺们洪子东岛……唉！不说啦！全是眼泪啊！”
“既然赵把头都这么说了，那俺就跟你旧事重提，你们现在缺人口，而……”
“停！邱老大免开尊口！您那要求就算是再说十遍俺也不会答应，咱可别在这大过年的喜庆日子里伤和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