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上级是这样的态度，正在发愁“要不要出卖莫菩萨”的刘支队长大喜过望，他马上领着边防支队的头头脑脑跑到酒店里给莫二娃敬酒，自罚三杯后，喝高了的老哥居然还想把手枪送给莫二娃当礼物，莫二娃都被他搞无奈了。
听说莫二娃要求那个被贬官的倒霉蛋办事儿，辽东的干部马上要打电话把贺一叫来，但莫二娃却坚持以礼相待、亲自上门，而且还不让干部们打电话提前通知贺一，免得人家以为自己这是在借着官员跟他摆架子。
临近酒席结束，辽东市的领导们提出派车送莫二娃去五奠县，但莫二娃一听说辽东市区去五奠县要坐车在土路上跑八个小时，他立刻采纳孙树德的意见，决定放下船队的机械舢板跟着渔民走水路回望江村住一宿，明天一早再骑驴去五奠县。
这是什么交通方案呢？
五奠县位于长白山余脉，全县八成土地都是不能开发的山地，其中还不乏无人居住的荒山野岭，有“八山半水一分田，半分道路和庄园”的说法。
在这种地形、尤其是在这种修不起柏油路的穷县，骑驴的速度比开车走土路都快，因为土路必须绕着山、闭着险修，而驴蹄子则能遇山爬坡、逢水趟河，聪明的驴还能帮你找到不为人知的羊肠小路，五奠县的老百姓一直都把驴当成是最重要的交通工具，卖到桃园村去的板栗，最初也都是商人们骑着毛驴从零散的山村里收来的。
一点来钟，酒席结束，莫家船队回到鸭绿江码头放下二十条机械舢板，跟着望江村渔民的舢板一起朔流而上，为了防止朝鲜人报复，那两条警备艇奉命为莫菩萨护航。喝高老了刘支队长酒壮怂人胆，他下令巡逻艇，朝鲜人要是敢跟帮我立功的恩人找事儿，直接用76炮轰，12.7毫米机枪都不要用。
与大沙河上行船截然不同，鸭绿江作为一条大江，它的江岔子和江心岛特别多，虽然这里有航道共用规则，但这个规则却只适用于两国的边境江岔。如果江岔在朝鲜一侧，那这个岔口就算是朝鲜内河，拐错弯就算越境，而且还是直接深入人家的领土，跑都跑不出来。
习惯于在大海上随便行船的莫家船队，航行时就如同走迷宫，小伙子们每到岔口都显得特别紧张，根本就没心思去欣赏两岸迤逦的风光。
对岸的朝鲜人民军比莫家船队更紧张，因为他们都已经听说了上午发生的事儿，对中国的两艘巡逻艇非常恐惧，朝鲜守军看到船来就钻进工事做“防止中修入侵，誓死保卫神圣领土”的准备。巡逻艇上的边防官兵和咱这边的边防部队见他们这样，也得做出同样的反应准备应对突发事件，两岸的百姓以为要打仗了，都吓得跑回家去，关门关窗。
六点半，这趟糟心的航行终于在夕阳中结束了。
机械舢板队进入位于平湾镇中心的小码头，提前接到电话的望江村乡亲、太平湾镇的主要领导都牵着驴来小码头边上“接菩萨”，护航的巡逻艇在看到莫家船队平安上岸后，调转船头返航市区。
太平湾镇原先就是望江村代管的一片无人河滩，1979年太平湾水电站建立后，这里因为水电站的家属宿舍楼和过来做小买卖的农民而慢慢发展成了小镇。三年前，太平湾镇才获准成立，成为全省最年轻的乡镇单位。
狭长的小镇南北向排列在静谧的鸭绿江西岸山脚下，南北相距两千米，东西宽度只有六百米，镇子最北端是坝高三十一米的太平湾大坝，最南端就是这个直通山路、只能停机械舢板的小码头，望江村在镇子西面的山顶，有点像小镇的“郊区”，骑驴上山只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站在村子里可以俯瞰小镇全貌、远眺对岸那无人居住的朝鲜群山。
太平湾镇中心的人口目前只有一千来人，八成是水电站的工人和家属，一成是因为做买卖而留在这里的附近村民，还有一成是小镇的公务员和镇子里边防哨所的守军。镇子的最高建筑是“太平湾发电厂”的四层办公楼，其次是镇政府的三层小楼，其余都是平房。
由于鸭绿江上的四座水电站都是中朝合营的，所以他们更喜欢聘用有语言优势的朝鲜族工人。朝鲜族占了全镇人口的九成比重，朝鲜语是镇子里的主要语言，镇子的生活习惯与对岸一模一样，那些来接莫二娃的朝鲜族干部汉语说得阴阳怪调，还不如人家马渊惠子的“二道沟子口音”好听。
上岸后，懂朝鲜话的望江村渔民迫不及待地把今天上午“莫菩萨指挥军舰，吓得朝鲜人民军弃船跳水”的故事讲给大家听，莫二娃本以为这些朝鲜族会恨自己，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朝鲜族人听到这事儿后竟然比汉族人还高兴，乐得最欢的就是朝鲜族镇长李在勇，这让莫二娃十分惊奇。
莫二娃看看李在勇，问：“李镇长，俺听说中国本来没有朝鲜族，你们朝鲜族都是最近一百年内才从朝鲜那边过来的，而且多半都是抗战时候躲日本人来的，这咋……”
李在勇忽然用朝鲜话冲对岸喊了一嗓子“我们跟金胖子这个混蛋势不两立”，莫二娃被这冷不丁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越来越好奇他们为啥跟同族人有这么大的仇了。
孙树德指指对岸的标语，对莫二娃道：“以前两国关系好，对岸标语写的是‘鸭绿江割不断我们的民族血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中朝友谊万岁万岁万万岁’。可这个月两国关系不好了，朝鲜人不但在水电站的运营上总找咱的茬儿，还把标语换成了‘杀光投降中修的朝鲜民族败类，净化我们伟大的民族血统’，我们这能听到的两江道广播电台，天天在广播里头骂朝鲜族是朝奸，什么词儿脏就用什么词儿，农村老娘们骂街都没那帮电台主持人骂得难听，我活一辈子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国家，红卫兵当年都没这么疯狂！”
李在勇掐着腰，换上汉语，气呼呼地接话：“我们的父辈和祖辈从朝鲜来到中国时，朝鲜正被日本人统治，那时候哪有什么国家可言，何来叛国一说？以前我们不知好歹，以为南朝鲜政权是美国人的走狗，中国也不是我们的祖国，可现在我们却彻底醒悟了！我们跟着金胖子骂了南朝鲜那么多年，南朝鲜也没有用如此恶毒的语言来攻击我们，中朝两国关系已经恶化到这地步，咱国家也一样坚持给予我们应有的民族政策，可他金胖子……简直就是个狗娘养的无赖！要是中朝真的会开战，我们中国朝鲜族愿意给解放军当打头阵的敢死队员！”
朝鲜族和俄罗斯族是中国形成最晚的外来少数民族，“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问题在他们身上十分严重，民国政府和清朝政府对此十分无奈。几十年前，斯大林搞大肃反，把俄罗斯族的民心全部推向中国，现在又钻出来个金胖子，用几句标语口号就帮助中国又收了另一群愿意当敢死队的少民族好同胞，看来这社会主义国家的“****同志”还真是不少！
莫二娃笑了笑，让船队成员把船上捎来的一箱三五烟、两厢茅台酒抬上来，拆开一盒烟给干部们点上，道：“李镇长，你们不用跟这只会骂娘的北朝鲜人一般见识，国家与国家的较量靠的是各种硬实力，标语口号只能证明他们气急败坏，丢得是他们自己的脸。以后你们就跟俺一样，全当自己是个不识字的文盲！俺这一路走来看了这么多朝鲜标语，不管他们写啥，俺都觉得他们写的是‘莫二娃万岁万岁万万岁’，俺看得特别高兴！”
这……这也太不要脸了！
在场的人都被莫二娃逗乐了，李在勇摇头一笑，道：“您是神明转世，胸怀和大海一样宽广，我们这些凡夫子很难做到您这样的洒脱啊！莫菩萨，您和桃园村主导的板栗交易，是我们这个新生小镇除了水电行业外唯一的经济产业，镇委镇政府、全镇各族农民都对你们感激不尽。今天你们这些尊贵的客人来到了我们的穷乡僻壤，我们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招待，晚饭我们就请你们吃一顿地摊烧烤，尽我们的地主之谊吧！不知莫菩萨和各位莫家船队的朋友会不会嫌弃我们的寒酸啊？”
孙树德赶紧帮忙解释，道：“莫菩萨，我们五奠这边的朝鲜族跟吉林的朝鲜族一样，都是本族人住在一起，平时根本不说汉语，就算是镇长，汉语也都是个半吊子。我们李镇长说的那个‘地摊烤肉’不是吃羊肉串，那是一种朝鲜族最高规格的宴席，只是因为吃饭的地方不在饭店而在室外、宴席的主角又是朝鲜烤肉，所以他们才胡乱翻译成地摊烤肉的。您和各位兄弟可千万别多想，我们太平湾镇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不敢让莫家船队吃那个。”
“哎哟！李镇长，太平湾镇是个穷镇，你们请俺吃这个，俺这心里……”
“我们虽然是个穷镇，但我们正在借着莫菩萨的光走向富裕，一顿饭我们还是可以请得起的。莫菩萨，咱们两个民族的文化不同，推辞在你们汉族的文化里是礼貌，可推辞在我们朝鲜族文化里可是最不礼貌的行为，我们会生气的。”
“好！既然镇长这么说了，那俺就不跟李镇长和各位领导来这些虚的了，今天这顿饭俺们莫家船队要敞开肚子吃，至于人情……咱们是永远的朋友，来日方长！”
“对！莫菩萨这么说，我们就觉得高兴，打心眼里高兴！来！请莫菩萨和莫家船队的兄弟们上驴，我已经派人把食材运到山上了，我们镇手艺最好的朝鲜族女人也已经去他们村里准备了，咱们待会一边欣赏着鸭绿江的夜景，一边唱歌跳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