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凄然,心知白婧对阿青情重,即使家破人亡,深陷仇怨,阿青对她的薄情,一直是她除不掉的心魔。
而阿青却说了一句我怎么也想不到的话。
“无论有没有这一切……我喜欢的人……都是你。”
我震惊,却一瞬间就相信了。不仅是因为此前皇甫曜松的话。
而是因为,他的话音离我太近,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直达心里。那么克制却深沉,那么真挚却绝望。我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尔后就是一阵满足的喜悦——或许事情不会是我想得那么糟。
白婧同我一样,发了愣,站在原地不动,只有眼泪在掉落。
不知道他们对视了多久,她微笑起来,气若游丝:
“呵,喜欢我?
你由着你爹爹陷害我们家,
你知道我母弟因此逝世,
你从我手中骗走了兵符,
你看着我嫁给了别人,
你爹爹杀了我爹爹……杀了我在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
她声音不高,却透着决绝,让人不寒而栗。
“皇甫青……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恨你!”
随着她尖锐刺耳的哭喊声,我的手上一紧,白婧的刀十分尖利,一刀刺穿我的肩,直抵阿青的心口,从刺入的长度来看,最终没对阿青造成致命伤。
看着刀尖没入我的肩,白婧却没能挣脱出魔障,我很想知道,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在想什么?
是知道杀了我们俩,她还是一无所有。
还是知道此生和皇甫青已是怨毒纠缠,互诉真情亦是无用。
她看我的最后那一眼,又是何意?
她这个眼神,教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想了几年。
白婧在那一刻松开刀柄,转身跳入坑洞,尔后从洞穴深处传来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在整个幽冥涧里回荡了一遍又一遍。
我的大脑和四肢已经完全麻木,阿青更是顾不上疼痛,伸手握住刀身,将刀拔了出来。
他扑过去跪在坑洞旁边,放声大哭。我也想哭出来,可是我全身的力气都被一丝丝地抽空了,只得颓然软绵绵委地坐下。那黑色的深洞像是一把利刃,戳得我的双目如同要盲了一般疼痛,痛得连眼泪都没有了。
她怕我和阿青出手救她,所以刺伤了我们。当仇恨和深爱的心魔一起疯狂地咬食她意志的时候,她也没忍心杀了阿青,而是选择用死来了结这一切。
我救不回我心爱的白婧,却也知道死是她唯一的解脱。
在白婧看来,阿青给了她这世界上所有的情感和情绪,除了爱。
而在阿青心里,他对白婧付出了这世界上所有的情感和情绪,除了恨。
他爱她,爱到没法恨她。
她解脱了,从此香消玉殒音容不在,而这种伤痛仿佛一支断箭残留在阿青的体内,此生逃不开这漫长的折磨和纠缠。
而我,再也不会有与她在一起时的欢欣时光了。
我呆坐在那里,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无尽的前尘往事纷至沓来,琐碎而清晰。抬起头,我想起那年璃海宫宴,白婧一袭红衣献了一曲香初上舞,艳惊四座。
正是那样的韶华芳龄,她本应该有最美妙的爱情和最完满的人生。
我作为她最要好的朋友,此时却不知道能为她做些什么。又或许是身心翻覆地受到摧残和摔打,我的知觉慢慢变得疲软和麻木,知道时候已到,事情还没完结,便强撑着自己起身,
却是茫茫然不知以,不晓得天下之大我该往哪里去。
跪在一旁的阿青,伸手递给了我一样东西,我低头看,正是嵌在金锁里的那枚兵符。
阿青哑着嗓子对我说道:“我爹爹临死前说,务必把这枚兵符交给你,他相信你,我也是。”
我缓缓地接过兵符,看着角落里皇甫曜松的尸身,想起他临死前看我的那一眼。心头一紧,对阿青郑重地点了点头。
坑洞上方传来阵阵马蹄声,我知道事态紧急,不能再耽搁下去,拿出司渊给我的灵药,匆匆抓了一把抹在伤口上,然后把剩下的留给阿青。
阿青依然一动不动:“你去吧,我还想再陪她一会。”
我没有再多言语,强忍着泪水望了一眼那漆黑的深洞,咬牙转身离去,心里划过一丝决绝的恨意。
此时,恨意并不能助我成事,但是冷静可以。
深呼吸,我抬起头,仔细地打量这个山涧,蓦然觉得十分熟悉。
见一个洞口的位置奇特,我便从其中探出,还没走几步,便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地宫,奇得是这地宫与天来坑只有一墙之隔,来不及震惊,立马掏出了陆尧留给我的地图。
原来!原来!陆尧给我的图根本就不是什么密牢,而是一座巨大的地宫!
山的形状和竹子,都是在暗指地宫的位置在巴蜀郡,原来竟是如此!
我循着地图慢慢走出,另一端果真如地图所示,是倾天峡!
日光刺眼,伤口又痒又疼,眼前的正义广场在我眼里十分模糊,我知道药起了作用,于是一边就地打坐,缓缓地理清心法脉络,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形势。
一边,是皇上率领一众御卫,另一边,竟然是我爹爹领着一支精兵,两人已经碰面。
我稍稍心安,目前的情况暂时和情报都对的上。
皇上果真不是来看白家和皇甫家的热闹的。怕他已经是收到了什么密报,知道了爹爹的藏身之处,也隐约觉得明德帝并没有死,所以想亲自来探个究竟。我刚在想他为何如此胆大,他已经二话不说,令旁边的人发了信号。
这支号令应该是发给他外公沈擎信的,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援军来到。
皇上慢悠悠地开了口:“韩一川,光天化日之下,领着这群府兵,想造反吗?”
爹爹并没有下马,只是用江湖人的规矩给皇上行了一礼,道:“草民原本就是江湖草莽,入仕之前,也有一众家臣亲信追随,造反云云,实在惶恐。”
皇上意态悠闲地一笑,道:“你自己辞了官,朕应允了吗?好大的胆子,堂堂皇城郡总兵,擅离职守,朕还没治你的罪呢!”
爹爹也回他道:“回陛下的话,韩某不做这个总兵,自有大把的人想做,也无须陛下费尽心机扶持爱臣了。”
皇上嫌恶地看了我爹一眼:“朕刚登基的时候,你和白邢秋就是这样一幅嘴脸,丝毫不把朕放在眼里。家臣亲信,也当是寻常布衣,怎地身负武装,列阵有序?到底是谁给你撑腰?”
还未等我爹爹回答,忽从队列之中策马缓缓行出一人,仪态温文,气度娴雅,着一身白衫素净,却更衬得容貌倾城,难掩国色。正是真怡大长公主。
真怡对皇上道:“陛下,不如让我来问几句话。”
皇上的目光看着我爹,表情忌惮却又厌恶,沉住一口气对真怡道:“姑母请便。”
“韩一川,我与你相交多年,你们韩、白两家在皇城之时,也算十分照顾,怎么,不愿跟我说句实话吗?”
我冷冷地看着真怡和皇上,知他们私下里相交甚好。看来是真怡得知了明德帝并没有离世,借此消息取得皇帝信任,不知道此中又达成了什么交易。
爹爹看到真怡,收敛了神色,恭敬道:“长主请说。”
真怡看了皇帝一眼,进而逼视爹爹:“我那皇帝哥哥,并没有驾崩,对吗?”
此话一出,皇帝固然是瞪大眼睛看着我爹的反应,许多手下的兵士也都变了颜色,只是不敢交头接耳,场面一时紧张异常,我更是屏住呼吸,不敢继续运气。
爹爹闻言,却没有惊慌,而是对皇帝道:“陛下,今日你不该来这里。”
皇上见他没有回答,道:“朕收到线报,说这里有人假冒先帝名头,欲起兵作乱!朕亲自前来,正是要查证核实,岂能由得你们这些狂徒造谣,混淆视听?”
爹爹微笑道:“看来陛下对于先帝未死之言已经信了,否则怎会亲自带兵涉足此地?韩某还以为陛下是来尽孝道,亲自接迎你父皇回宫呢!”
皇上也不改骄傲神色,薄怒道:“若是父皇真的尚在人世,自然是要接他回宫安享天年。只是你们这些叛乱之徒,就地正法即可。”
爹爹笑意更甚:“这五年来,我与将士们保护先皇安全,都是有功之臣,不知道犯了陛下什么忌讳呢?陛下在位这几年,国力大不如从前先皇‘在世’之时,依韩某所见,陛下还是做回您的太子,让明德帝继续执政,此举想必甚得人心,又是着实地为天下苍生着想。”
皇上纵使涵养再好,也被爹爹此言激得盛怒,倒是真怡在旁叫道:“韩一川,皇兄四年前已传位给当今皇上,即便是尚在人世,又怎可凭你耍几句嘴皮子就复位?再者,你若也觉得皇兄复位是顺理成章,那为何要暗自操练兵马?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爹爹不紧不慢地回道:“明德帝在位之时,已掌握种种证据查实当时的太子,也就是我们这位尊贵无匹的皇上预谋逼宫篡位的证据!若你们不让,那就不必多言,打上一仗便是!”
眼见双方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爹爹这边的援军还未到,沈擎信率领的皇城和巴蜀的兵马却由远及近正在赶来。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心道:“爹爹究竟想干什么?”
皇上听了此言,仰天长笑,道:“韩一川,就你们练得那些虾兵蟹将,焉能与朝廷的兵马抗衡?你若还有后招,趁早使将出来,免得怎么死得都不……”
皇帝正放狠话放得带劲,忽地凌空划过一支黑羽,我一阵心惊,这箭法和力度情状与那日射伤我时一样!只见那支箭从他右侧太阳穴射入,刺穿头上的玄冰盔甲,直接贯穿脑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