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念头在我脑子里转了几转,心中笃定了主意。
我冷静地想,之前和白婧对打的时候,她最怕的是什么?鞭子是远程武器,若能想办法拉近与敌人的距离,他自会撤鞭与我搏击。想到这一层,我不退反进,施展折梅手去捏他右臂。白柳原想和我拉开距离,无奈明聿心法之下我的身法太快,他见我这一招来势凶猛,果然松手撤鞭,左手顺势拔出匕首刺我右胁,我知道此时已到殊死搏斗的关头,运了一部分真气护住胁下筋脉,其余劲力按照娘亲留给我的招式运用之法,一掌“风岭寒烟”直击他胸口下方。
这一击用了我全身的力气,在同时我的右胁被他刺中,他应声向外飞出了三丈远,而我的右胁剧痛无比。我下意识地去捂住伤口,摸到了又热又粘的血液。瞬间觉得气力尽失,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下。
这还是不最惨的……我下意识地安慰自己,撕了衣襟的布条裹住伤口……那次在韩府前我以一敌四,那时的我还没习得正确的明聿心法……我依旧不觉得那场打斗令我后怕,可是现在,我怕。
我不知道我在怕什么。
白柳原身受重伤,眼见不活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艰难地道:“难道这就是韩一川的……明聿心法?”
关于明聿心法,我从没有避讳地在阿青和白婧面前提起过,白伯伯他们也有所耳闻,但是他们见其威力一般,大多一笑了之。而新的明聿心法配合折梅手时,却有一种奇特的劲力,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碰触之时看起来平淡,着力之时却后劲无穷,它的作用不仅体现在轻功和防御上,配合起武功来也有奇效,寻无踪迹,后劲极强。
“大当家!大当家!”其余众人见此状,已有几人抢上前来扶起白柳原,大声地喊他。
我也顾不得伤口疼痛,对他喊道:“你们两家的自相残杀到何时才能休止?一味地痴缠,只会让奸人坐收渔翁之利!”白柳原的眼睛睁得老大,像是顶着一口气,十分不甘……蓦地又缓缓地松下来,对我道:“你和奸人,也关系匪浅吧?昨日白天,我告诉白婧,务必留你在宫里,杀了你也好,囚禁你也好,可是她不忍心……终于酿成今夜大祸。韩若,你倒是对得起和皇甫青的朋友情义了,我倒要看你来日,有何面目去见白婧!”这番话像是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话音刚落,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忽然平静,就此气绝。
几个人慢慢地转过头来,为首的一个男的大声地吼道:“宰了她!”说着三个人抢上前来,一刀一掌一鞭,竟是叫我无从闪躲,明聿心法还来不及支撑抬手招架,我只得闭眼,心道:“我命休矣!”
正自绝望之间,三个人却闷哼一声,齐齐倒在脚边,却是阿青强行起身,一记鬼刀心法中的偷袭要诀,砍倒了三人。而阿青的面色十分痛苦,我想那苦楚必定比断臂还要多上几倍,因我见他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脖颈,想是真气逆行已到了最后一处,若真的逆行到了头部,阿青必定重伤难愈,这身武功估计是要废了。
明聿心法走完了大穴,力气重新充盈了四肢百骸,腰间的伤口虽然疼痛,但是我已经无暇顾及,在那一瞬间,我做了一个决定。
既已杀了白柳原,若放了一个活口回去,白婧必然对我恨之入骨,我与她至此走上决裂之路;若此刻我收手,他们不肯,阿青性命难保。若双方讲和,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说服这些以死完成任务的家臣们,由此耽误了给阿青治伤和回去救援的时间,更是不可。
望着对面冲过来的乌压压的一片,我在想,若我和阿青一起死在这里,死在白婧派来的人手里,她会不会难过呢?
还有阴晴不定的爹爹,离家出走的娘亲,会为了我的死难过吗?
我想红樱和黄小弟一定会难过的,至于程湖天,他会难过吗?昨天我问他,他还没说喜欢我呢,他只说同我在一起很快乐。
神思飘荡之际,第一波攻击已经直指我的要害,在那一瞬间看到他们眼中那种想要夺走我性命的那种渴望的眼神,却激起了我本身的求生意志。
我不要死!我不要就这么死了!
右手迅速去摸阿青手上的缝山刀,回手一记“云出无心”在前方画了一个半圆,一记刀光舞过,前排的死士皆中招,胸口被划了一个大口子。明聿心法已运行到巅峰之际,劲力犹如在拉满的弓弦上,不得不发!借着月光和快速无伦的身法,我穿行在人群之中,将毕生绝学使将出来,有人料不到我的奇速,有人拆不了我的招式,再者便是避不过宝刀的锋锐,我下手也没有容情,招招要害,击中即使毙命,如此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小竹林里已飘散着浓烈的血腥味,我的衣衫也被鲜血溅透了。
一阵风吹来,我转过身去看着一地的尸体,知道了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我把刀插在刀鞘里,愣愣地走过去,一掌抵在阿青后心,将内力输过去助他平复真气,我甚至清楚地知道不能耽搁太久,所以只是暂时替他压制住,然后拉起他,二人相互扶着,慢慢施展轻功往回跑。
才行到谷口,便觉得谷内出奇的安静,想必这边的战斗也结束了,隔着远远地便听到皇甫曜松的声音大声在喊:“庭儿!你怎么样!庭儿!”
我心道:“糟糕!”与阿青快步向前奔去。
大约就是在宅院外的路上,看到皇甫曜松跪在地上撑着已经倒下的皇甫庭,而他显然是外伤过重,是以内力支撑着一口气,却止不住血。
他的脖子那里被刀划烂了一片,整个人随着呼吸不停地抽搐,每一下都有鲜血从口中流出,他艰难地想要说话,却只能对出口型。
阿青跌跌撞撞地抢上前去,一只手艰难地抱住皇甫庭,哭道:“哥哥!哥哥!”
阿青从不流眼泪的,他此时流泪,是因为他心爱的哥哥为了救他而要死了。
皇甫曜松也流了泪,哽咽的声音听上去让人十分哀伤:“庭儿,你想说什么,爹听着呢,爹什么都给你办到,爹听着呢,啊。”
皇甫庭忽然剧烈地咳了两下,眼神趋于涣散,抓着父亲的手臂也渐渐下垂。
皇甫曜松道:“庭儿,爹一定给你报仇,爹发誓,一定会给你报仇的!你安心去吧,啊。”说到最后几个字,已是泣不成声。
皇甫庭在此时闭上了眼睛。
小月山的月光在这一刻凉凉地打在皇甫父子三人身上,说不出的可怖凄凉。我强撑之下清醒的意志仿佛在那一瞬间崩溃。
皇甫曜松在原地默然了一会,抱起皇甫庭的尸身,走到他的马前,将他搭在马上,自己上了马,对阿青说:“儿子,走吧。”
阿青的脸上血泪纵横,他强忍住悲伤对我道:“阿若,我走了。我哥哥死了,除了我没有人能证明你今天来了,还和白家的人动了手。你……”他说不下去了,几步走过来,用仅剩的右臂抱住了我。
分别的时候,他在我耳边道:“如果可以,你和程师兄走吧,越远越好。”
夜已经完全深了,还有一个时辰月亮也要隐去,我跌坐在原地,听见皇甫父子的马蹄声一个重,一个轻,慢慢地向远处去了。而此时还有一个马蹄声却从那个方向奔来,马很快,我几乎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程湖天。
程湖天走到我左近,见我安好,取下了一个披风披在我身上,便去查看横在地上的尸体也就是前来行刺的刺客。我没侧头看他在做什么,只觉得他好像一直在跟我说话。
说什么呢?我现在什么都听不见。我觉得耳朵里好像塞了棉花,我听得见他的语调、断句、声音的远近,却听不清话语的内容。
他见我久久没说话,有些着急地跑过来,隔得近了,我终于听见他的声音,他说:“你怎么了?”低头见到我胁下的伤口,忙从带来的包裹里取出棉布来为我包好。
我的眼珠慢慢地开始动弹了,却不知道自己目光落在了何处,我听见自己说:“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说得越来越快,慢慢地有了哭腔,却哭不出,只一味地掉眼泪。
我从程湖天的眼珠子里看到了自己,那模样可真清楚啊,狼狈的我,脸蛋毫无血色,嘴唇上也像撒了灰。
程湖天见我这个样子,终于有些慌张了起来,他打量着远处的宅子,试图扶起我,对我道:“我们进屋去休息一下。”
而我依旧重复着刚才的语句,就是起不来。
程湖天着急地对我道:“韩若!你哭出来,你现在的内功,硬憋着会出事的!”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抱住程湖天,几颗眼眶里的泪珠因为这一举动啪嗒啪嗒全都掉在程湖天的肩膀上,我听见自己小声地对他说话,语气近乎是哀求的。
我说:“程湖天,你带我走好吗?去哪里都可以,越远越好。”
不知过了多久,程湖天也伸出手牢牢地抱住了我,他在我耳边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