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眉行礼,道:“皇上皇后万福金安,臣妾来迟了。”
程湖天见我如此模样,忙把我拽的侧过身去,举袖为我遮掩,我迅速抹了脸上的泪,却不敢再抬头。
虽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变故,但是见她安好,终究还是放心了。
众人回过神来,忙向她行礼,只有阿青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卓翎忙推了他一下,他才缓缓地跪下了。
却是皇上叫众人道:“都起来吧。”然后对白婧说,“既然来了,就坐下来看着吧。”
我瞧着眼前情形,大多数人应是认不出这婧妃娘娘是何许人也,所以也都神色如常,各自去取赢来的金银。我觑了觑阿青和卓翎的神色,他俩应该是知道这事的,只是乍然与她相见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罢了。
卓翎对皇上道:“翎儿先带皇甫少将去偏殿休息,请太医为他上药。”说着拽着魂不守舍的阿青退下了。
杜皇后见白婧走了上来,唤她在卓翎的座位坐下了,又笑道:“前日晨起定省之时,听丽正殿的人说妹妹身体有恙,现在看来应该是大好了。”
白婧神色淡然,回道:“臣妾只是身子有些疲累才未去安阳殿请安,劳皇后娘娘挂心了。”
杜皇后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我有些懵然的瘫在座席上,全赖程湖天放在我背后的手支撑着,我心里知道白婧是喜欢阿青的,就算她与阿青断绝关系,她也不会屈就与她不爱的人为妃!
我压低声音对程湖天说,“我要见她一面……我一定要见她一面!”
程湖天在我耳边叹气,“如何见?你若露面定然惹来祸患!”
我此时哪能听进程湖天的劝?我勉力压低哭腔,在来客中扫视,见寒烟门前来之人是四师妹冯小柔,心中打定主意,便以如厕为名离席,唤随侍的丫鬟为我去偏殿伺候笔墨。一封书信写就,我给了她一只翡翠镯子,请她为我呈给寒烟门的来客,她一双眼睛盯着我上下打量,步子迈的很是迟疑。
我这才想起我这一身道家男子打扮,要她送书信给姑娘实在冒昧,然而见她笑的暧昧,一时之间竟不好解释遮掩,对她道:“你对她说,请她看在昔日同门情谊,务必替我传信!”
那小宫女握了握我给她的镯子,最终还是收敛了笑意,对我道:“道长您放心吧!”
回到座位,我看着宴席之中已有人下座敬酒,吟诗作对,场面十分热闹。我担心白婧不肯见我,于是又偷偷看她,见她总是一副冷然面孔端坐在崇乐的旁边,除了皇上对她说话时她肯露出温柔笑意之外,无论谁与她敬酒她都是神情疏离,一杯饮下也不多话,继续端坐着。
却是冯小柔看到我与她的信件之后面色一惊,她往我这边扫了扫,似是不信的样子又去看信,瞧见确是我的笔迹无疑,于是把信件藏到袖中。敛襟起身,莲步姗姗地走到阶梯下,大大方方地对皇上道:“陛下,小女进宫之前师傅曾有嘱托,除了一应礼数之内的金银,还托我带了礼物献给陛下。”
我之前就说过,皇上喜欢身量娇小,模样可人的女子,我这四师妹当初凭借这一副撩汉皮囊生生地把三师妹比了下去,地位紧随我和白婧其后。因此我俩心情好的时候,也肯带她玩玩,见见世面,分享一下妆奁之类。
见她念着我从前待她的情谊,我舒了一口气,真是天助我也。
皇上饶有兴趣地打量她,道:“让我猜猜,一定与梨花有关。”
冯小柔矮身福了一福,规矩倒是端方无误。我见她宫中女子的礼仪记得清楚,回忆起从前她很喜欢缠着我教她这些,如此看来心气倒也是不小的。只见她软语道:“是师傅去年埋下的梨花酒和今年新制的梨花膏子。梨花酒的好处是不必说了,这梨花膏子兑一些在茶中,当为陛下润肺凉心;也可直接涂抹为娘娘们做美颜之功。”
皇上见寒烟门心意别致,龙颜大悦,一直客气地说掌门人和师傅心诚意贵,说着就要赏小柔。小柔腼腆一笑,眼看着白婧对皇上道:“小柔只希望能和婧妃娘娘去偏殿说些体己话,师傅有些日子没见师姐了,心中挂念得紧。”说着目光殷切地望着白婧。
如此一来,白婧也不好推脱,在皇上的笑意中告了礼,亲热地拉着小柔的手往偏殿去了。程湖天对我道:“这宴席怕是要结束了,一会当是皇上带我们逛逛外庭各宫,我一得空就回来,在偏殿外守着你。”
我对他点点头,从庭院外绕去偏殿。
果见偏殿的庭院里,白婧背对着我独自站着,几步外站着低头的小柔,我走过去对她说:“你去替我把把风,我和你二师姐说两句话。”
冯小柔看了白婧一眼,咬了咬嘴唇,把白婧还没看的信递给了我,然后便出去了。
白婧回过身来对她道:“你回席便可。我的侍女在外面,闲杂人不敢进来。”
然后目光看着我:“你胆子真是大,还敢进宫来。也不怕皇上认出了你,心血来潮地也去抄你们家。”
我仔细端详她的面孔,见她神气已经比半年前在狱中见的时候好了不少,身量也不如那般清瘦了,眼泪不住地流下,抹了还是流,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她见我哭了,目中也有泪光闪动,然而终究止住了眼泪,平静问我道:“我听崇乐说起你脑袋后面的伤,现在都好了吗?”
我摇头,还是说不出话,只得强运内功平复下来,半晌才道:“你过得好么?”
她微微摇头,耳朵上的新月耳坠叮叮作响,缓缓道:“好与不好,不也是这样了。”
我心里疼的要命,觉得跟她这么近的距离,却好似陌生人一般,没见到她的时候我还奢望我们能像从前一样。可是现在,明明我们之间也未发生什么,却好似隔了一条长河,远得令人望而生怯。
她转过脸来看着我,道:“原本觉得你过得甚快活自在,想不到还念着要见我。不过,你费这么大劲看我,不会就是问我好不好吧?”
我吸了口气,不知道明德帝那左右的事情当讲不当讲,只得说:“我费劲地想要找到白伯伯的下落,可是忙了一圈只拿到一个看不懂的图纸,怪我没用。”
她对我道:“我爹已经没事了,皇上已经放他出来,现在我把他接到襄州郡边的一座别院养着,你不必担心了。”
我呆了一呆,问道:“皇上相信白伯伯是冤枉的了?”
她往前踱了两步,似笑非笑道:“是不是冤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肯为救我爹爹嫁给他,他肯为纳我为妃放了我爹爹。”
说着她看着我,一字一字地道:“重要的是,我已经知道皇甫曜松告发我爹之事。至此我们和皇甫家已经势不两立,待得我爹爹养好了伤,再做打算吧。”
她忽然盯着我,对我道:“你果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你爹爹没告诉你吗?”
我很想告诉她我才不管其他人是如何!我只要她好!我不要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我这么想毕竟自私而又狭隘。死去的是白婧的娘亲和弟弟,她为了救父亲已牺牲了自己终身的幸福,我如何劝她不要报仇?
“这么多年,我们两家在皇城是何样子你也见了!若说是贪污,何以你们一家人会没事?若不是我入宫为妃,我也不会知道皇甫曜松与皇城曾频频通信,污说我爹要造反。结果呢,前后调查我们家,最后抄家的时候什么造反的证据也抓不到,只得抓着那些金银珠宝说我爹贪污!”
我愣愣地回忆起那夜从家里逃出来,我和阿青谈论起这件事情。那时我见他的样子,以为他不过是知情却袖手旁观,如此看来,这件事与他们皇甫家的确脱不了关系。
“那把金锁是先帝遗物,内中不仅藏有先帝的兵符信物,更关乎先帝遗产,决不能落到别人手里!我爹爹对那物件爱若性命,我当时却疑心是皇上与王垣则搞鬼,鬼迷心窍地将它托付给了皇甫青!”
我喃喃道:“可是皇上、太后、沈擎信他们一脉未必无辜……”我看着白婧,试图劝她:“白婧,你冷静一些好吗?朝廷之事错综复杂,势力也是盘根错节,万不可为他人所利用啊!无论如何,下令关你们一家人的是皇上!你也不能将你家人的逝世都怪到皇甫家啊!”
“我何尝不知道?”她的声音因为我提起她的痛楚而有些沙哑,“可是皇上下的罪状是贪污并非造反,事发突然,罪状立下,原本是要处斩的!只因为皇上心中有我,才缓了刑罚,娘和弟弟是因为牢房阴冷,体弱患病了才……”
她提起母亲和幼弟,终于不可抑制地流了眼泪,然而片刻又镇定道:“皇甫曜松自从那年被派到燕云郡,就一直记恨我爹爹。但是二人终究没有撕破脸面,所以怨恨只是藏在心里
。这次不知道他拿到了什么消息,甚至用那金锁大做文章。造反之名若是坐实了,我们满门如何能活得下来?他丝毫不顾昔日之情,就是要置我们一家于死地。我如何能忘?我忘不了……”
泪眼模糊之中,她抬起头来,“你爹若没有跟你说,你就当自己从来也不知,躲得远远的就是了。”她见我一身碧落观的服色,笑意苦涩,“阿若,你的命真好。你爹当年就懂得明哲保身,只领了总兵一职。这次遇难,你爹直接散了家产,又借自己和真怡大长公主的私交保你平安,还可保韩府虚名。再者,”她低了低眉眼,“你此生还有机会嫁与心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