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莫那娄氏愕然的是,刀刃声响起来的刹那,尽管帐子里的女奴们大抵流露出惶恐之色,大小俟吕邻氏,以及同她们一块儿过来的姬妾们,包括穆人出身的阿芮,却个个气定神闲,甚至,嘴角挂着与她如出一辙的冷笑!
“原来她们也是……”莫那娄氏见状,心头一沉,不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心道,“只是就算你们也是为了将我绊在这帐子里好做手脚,可俟吕邻部也罢,其他诸部也好,如今精锐之师都在国外,国中最强大的莫过于王帐侍卫……你们想动手,你们有这能耐吗?!”
毕竟那伏真又不是傻子,他的可汗之位,就算是登辰利予临终前亲自当众传给他的,可是在侄子侄孙一大堆,都还好好儿的活着的时候,他这种新登基的国主,地位到底不够稳固的。
这会儿他还要亲征邻国,如果不给可贺敦跟嫡长子留下足够镇住国内的武力,这不是等着侄子侄孙们造反吗?
莫那娄氏对于军略之事虽然不是很擅长,然而她相信丈夫的判断,就是如今的国中,哪怕是俟吕邻、胏渥、阿伏干等部族加起来,凑出来的战力,也绝对不是王帐侍卫的对手!
这么想着,莫那娄氏的心里也就安定下来,她重新端起了可贺敦的架子,用高傲不屑的目光在大小俟吕邻氏等人身上来回逡巡,这个时候她发现了阿芮。
不,应该说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了本来不该,或者说没资格掺合这种事情的阿芮,有点惊讶的挑了挑眉,因为莫那娄氏实在不敢想象阿芮敢跟大小俟吕邻氏一块儿过来挑衅自己。
“大概是却不过大小俟吕邻氏的要挟,被迫跟过来凑数吧?”莫那娄氏很快找到了理由,皱了下眉头,暗道,“看来,今晚之后,这个穆人贱婢,也要好好敲打一下了!她知道怕俟吕邻的贱婢,就不知道怕我么?!归根到底是我对她太好了是不是?!”
“可贺敦,外头动静这么大,您不出去看看吗?”这时候大小俟吕邻氏对望一眼,眼底都流露出非常微妙的神情,异口同声对莫那娄氏说,“这声音,可不像是寻常的争执啊!该不会,有敌袭吧?可贺敦不弄清楚了,待会儿出了大事,回头可怎么跟可汗交代呢?”
莫那娄氏冷笑着睨了她们一眼,淡淡说道:“动静?什么动静?我只听见了风雪滔滔,还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在叽叽喳喳的叫!不过再怎么叫呢,这天寒地冻的,也是没了活路了!你们说,这些小东西,是不是不长脑子?早知今日,当初要么就不该留在这种没资格待的地方,要么就是识趣的寻个主子为奴为婢好歹可以存身,不管是哪一种呢,总好过如今死无葬身之地!真正是活该!”
这话摆明了就是在影射大小俟吕邻氏,姐妹俩脸色一沉,大俟吕邻氏,就说:“可贺敦到底上了年纪了啊?我们都听见了厮杀的声音,可贺敦竟然只能听到什么叽叽喳喳吗?”
小俟吕邻氏立刻接口道:“大概可贺敦心里成日里就只有这些叽叽喳喳吧?说起来,作为可贺敦,这心胸可不怎么样!比起大穆的皇后来,真是差远了……阿芮,你说是不是?!”
阿芮本来已经敛了一闪而逝的冷笑,默默的坐在末位上的,闻言吃了一惊,惶然抬头。
却见小俟吕邻氏逼视着她,淡淡问:“阿芮,我听说你们大穆现在的皇后,虽然出身尊贵,是太后的嫡亲侄女,更是已故郑侯嫡女,骠骑大将军的嫡妹,然而在嫁给大穆皇帝之后,却一直在望春宫里守寡,眼睁睁看着舒氏姐妹成日侍奉大穆皇帝,甚至三不五时的,还要被舒氏姐妹刁难?纵然如此,这位皇后,却只默默忍耐……也难怪人家能够母仪天下,这份气度,就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就偏头看莫那娄氏,“所以可贺敦,您确定不要学一学那位孟皇后吗?须知道可汗对于穆人的东西十分感兴趣,大穆的官话说的比许多穆人还流利呢!所谓夫唱妇随,可汗如此,您又岂能不将孟皇后当成楷模来看待?!”
莫那娄氏知道她这是笃定今晚的兵戈,她们赢定了,所以态度才会如此嚣张,不再有丝毫的顾忌,暗自冷笑了一声,她环视了一圈众人,缓声说道:“可汗之所以学习穆人的种种,无非是为了更好的打败他们罢了!你要我学大穆的孟皇后,怎么你也希望可汗像大穆现在的那位皇帝一样,做一个终日只在后宫厮混,不理朝政的昏君?!你们俟吕邻部近来非常的不安分,但是不管我还是可汗,都念在图律提俟力发的面子上,再三再四,饶恕了你们!”
“现在看来,这样的宽容,并没有让你们醒悟,或者感激,你们反倒是越发的胆大包天,公然就敢期望可汗放权,让你们效仿大穆的孟氏、高密王之流,觊觎王权了吗?!”
“可贺敦,您莫忘记,我茹茹与穆人不同,穆人的皇后,身份虽然尊贵,却是没有光明正大掺合朝政的能力的!”小俟吕邻氏挑眉,说道,“但茹茹却不然!此番可汗亲征,就是留话让您辅佐大王子,打理国中!”
“既然如此,若果可汗懈怠朝政,最得利的,岂能是我们这些人的娘家?”
“难道不是可贺敦吗?”
“到时候,没准儿,茹茹就会出现一位女主了不是?!”
小俟吕邻氏说着,用帕子捂住嘴,吃吃的笑了起来……这动作说起来还是同一个大穆那边贩卖过来的女奴学的,只是那女奴是商人精挑细选,姿容仪态都经过特别的调教,这么做的时候很有花枝乱颤的娇柔感,令人赏心悦目。
年长色衰,又是茹茹人种的大骨架,小俟吕邻氏做来,不免有几分滑稽了。
所以莫那娄氏也笑了起来:“我何必冀望可汗懈怠朝政然后做女主?在你们这些人面前,我什么时候不是女主人了?!”
小俟吕邻氏放下帕子,正要更加激烈的怼回去,这时候外头猛然传来一阵激烈的脚步声,听着方向,却是直奔王帐之内而来!
这下子里头的一干贵妇们,都没闲心继续争执了,而是惊疑不定的看着门口:虽然莫那娄氏跟大小俟吕邻氏以及其他一些有着野心的姬妾们,都打算今儿个晚上见真章,但不约而同的是,她们都有吩咐过,就是外头怎么打怎么杀都可以,唯独不许靠近王帐!
这吩咐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本身的安全,也是为了以后考虑:那伏真只是亲征大穆,又不是死掉了!
他这个新君,虽然地位尚未十分稳固,然而大体也是压得住局面的!
如今趁着他不在国中,后妃们各自召集部众动手也还罢了,倘若连王帐都被波及了,哪怕这时候那伏真人根本不在王帐里,知晓之后,又岂能不问众人一个谋逆之罪?!
大家只是想给儿子争储君之位,又不是真的想造那伏真的反,自然要注意了。
此刻听到有人过来,既惊讶又不解,心头还有点隐隐的不祥预感,就是事情似乎发生了超乎她们意外的变化?
她们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来人却已经到了王帐门口,王帐门口是有守着的侍卫的,此刻早就拔刀出来喝问了。
只是双方语速飞快的说了几句,夹杂在呼啸的风雪声里,以至于里头的人都没听清楚,只隐约察觉到两声重物倒地的闷响。
还没反应过来这动静是什么,就见帐子倏然被揭起,急速卷入的风将门口的几盏灯火吹灭,忽然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个满头满脸都是血、身上的衣袍还破了好几处,连里头的棉花都翻在外头,看起来十分狼狈的侍卫按着刀柄,大步而入,劈头就对莫那娄氏说:“可贺敦,坏事了!一支穆人军队不知道怎么摸了进来,如今正趁乱大肆屠戮,且点燃了辎重,请可贺敦赶紧上马,离开王帐,避免遇袭!”
这番话话音才落,不止被他主要禀告的莫那娄氏,大小俟吕邻氏都目瞪口呆!
怔忪片刻后,姐妹俩同莫那娄氏同时质问对方:“是不是你在搞鬼?!私通穆人的事情你也敢做?!你疯了吗?!”
再看对方惊怒交加的神情,三人勉强相信了对方也是一无所知,然而还是无法相信,会有穆人潜入到王帐附近,甚至参与了今晚的后妃之争!
“可贺敦,兹事体大,不容迟疑!”那侍卫没有理会她们之间的争执,似乎心急如焚,下意识的朝前走了几步,才用喑哑的嗓子继续道,“我等已经派人去接应大王子,请可贺敦也……”
莫那娄氏正心神不宁的猜测:“是不是孟伯勤?他之前投靠我茹茹的时候,不是带了一批部下过来吗?这人出身大穆孟氏,孟氏在大穆,就是为了新君的人选,同高密王斗的死去活来,最后未料高密王先下手为强,将孟氏杀了个死伤纷纷,导致孟伯勤愤然之下归顺了咱们……怎么他这是积习难改,来了茹茹也不忘记掺合储君之立?!”
“除了他的人之外,大穆如今自顾不暇,谁有功夫前来我国之中趁火打劫?!”
听着侍卫的话,她正要询问自己儿子的详细情况,冷不防看到一道刀光骤然亮起!!!
莫那娄氏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就看到两道血柱冲天而起!
随之飞上王帐顶棚的,是大小俟吕邻氏还带着迷惑神情的头颅!
“噗!”
无头尸体的胸腔持续了一段时间的喷血后,才软软倒下,足见这一刀的速度与干脆!
“……啊!!!!”
王帐里死一样的寂静片刻,一干后妃、女奴,总算意识到了眼前这一幕意味着什么,异口同声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然而这样的反应丝毫无法阻止那假冒王帐侍卫的敌人,雪色刀光再起,纵横满帐,寒气森森之间,一颗又一颗或雍容华贵或娇嫩俏丽的头颅滚落满场。
仅仅几个呼吸后,帐子里活着的就只剩了三人,二坐,一站。
站着的当然就是动手的人,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渍,却因为之前涂抹上去的血已经干了,用力擦了几把,都没法露出原本的模样,只能遗憾的叹口气,转向一动不动坐在上首的莫那娄氏,微微一笑。
他这个笑容其实很友好,却因为脸上斑驳的血渍,以及脚下交错相叠的尸体与头颅,显得说不出来的诡异可怖:“可贺敦?久仰了!”
莫那娄氏整个人如同雕塑,不是冷静到极点,而是骇然到极点。
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儿来,却无暇回答这人,而是看向了帐子里活着的第三个人,也是此刻跟她一块儿坐着的人:阿芮手里稳稳的端着一盏热茶,正慢条斯理的浅啜着。
茶碗的壁上,沾了一溜儿还没干涸的血迹,刚好沾到了她的嘴角。
察觉到莫那娄氏的目光,阿芮手里顿了顿,放下茶碗,转头嫣然一笑,那点血渍越发衬托出她肌肤胜雪,乌发如墨,看起来真的娇嫩美丽的仿佛是一朵才开的鲜花似的。
莫那娄氏却觉得她更像女鬼,才吸完人血的那种,让自己打从心底感到一股子寒气冒上来!
“你干的?”良久,茹茹的可贺敦,才用近乎呢喃的声音问,“你是谁?你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