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营一年四万多两的军饷,这么高的军饷将他惊着了,毫不掩饰惊容:“一年四万多两,折算米粮七八万石呢呀。”
这比他麾下登莱各卫捕倭军合起来的军饷还要高!
捕倭军是卫所杂军编制,按着正军编制十比一出丁,登莱九卫、备御加强型千户所统计下来,以标准千户所而言,赵期昌掌握着七十个,一个千户所他能按照军制划出一百一十六名捕倭军编制,一百一十六,恰好就是一个可以独力作战的百人队,囊括战军、辅军杂役、属吏、旗官、旗手、号手。
他名下正规、受到朝廷承认、给与免税额度、并拨发补助粮的捕倭军编制一共是八千一百多一点。可这八千人的编制,得到的补助粮、免税额度堆在一起换算成银子,也不见得能有四万两!
通俗来说,杭州府那边的一营备倭军一年的军饷,比他将近三个营编制的捕倭军还要高。平均下来,一名杭州备倭军的军饷,最少是捕倭军的两倍半!
一样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计,凭啥人家这么高?
赵期昌自然不会太眼红,可两倍多的待遇差实在是太大,如果彭黯抛出收入翻两倍的诱饵,军心这东西……叛变不至于,绝对会不稳。
当然,如果细细扣算,捕倭军还有军田收入,本地屯驻,军队维持、军士生活成本低廉,月入六钱银子能攒下两钱。
杭州备倭军那边发军饷高不假,可那边的军队就别想地方衙门能腾出官田给他们军屯,再加上又在国朝有名、堪称此时世界最繁华的江南地区……生活费决然不低。就算他们一月月入一两二钱,可连一钱银子都攒不下,那这当兵只能填个肚子得过且过,收入与风险不成比例,退伍后又没存款,这还怎么过日子?
江南地区就是赵期昌眼中的北上广,工资再高也攒不下钱。可下面的人有几个会细想?一听军饷翻两倍,谁还能淡定?
所以,刘磐讲的这个消息,让他惊悚……他没那么多钱拉拉拢军心。
军心……虽然军队和将领之间是讲感情的,可如果没有衡量感情硬度、厚度的钱,又如何能体现彼此的感情深厚?上下的同富贵共休戚?
他惊诧的模样,引刘磐发笑,颇有感触:“江南的河道,是流淌金银铜钱的河道。登州府在山东,只比莱州府强一些。可登州府一年给朝廷的赋税有没有四万两?”
赵期昌摇头:“酒宴上听吴知府谈及,好像押解户部的库银去年才七千多。”
刘磐努嘴:“这不结了?人家杭州府小拇指尖大点的地方,光夏粮去岁就给户部输送二十万石,算上沿途损耗,以及旁的商税、杂税,老弟大概就明白了。”
赵期昌无奈苦笑,归根到底养军这种烧钱的事情怎么都绕不开经济。登州府一年的给朝廷的赋税,还比不上人家杭州府一个月给朝廷的。
登州府截流的赋税额度,自然也远远比不上杭州府。人家杭州府可以咬牙一年花四万两养一营兵马,可登州府呢?现在的登州府,一年能划出四千两用作驻军军资采买,那赵期昌都得烧高香了。
虽然杭州驻军的军费走的还是浙江都司的路子,但军费的大头绝对会摊派到杭州府。开玩笑,军队派过去是给你杭州人保平安的,你不交保护费谁交?
两人进了营房,标准的中级军将千总级别营房,只是前后套间,比低级军官的单间、军士的大通铺好一些。
这时候陈明心跟着进来拱手:“家主,大房老爷那边安排了侍女,已带着被服、洗漱用具来了。”
刘磐刚解下头盔掏出折扇煽风取凉,忍不住扑哧一笑,笑声恣意摇着头。
赵期昌脸色阴了阴:“婉拒,就说我稍后要见彭黯,洗漱了反而不好,风尘仆仆才像个样子。”
把侍女弄得军营里,还在彭黯眼皮子底下,想不明白赵鼎明犯哪门子的浑。
陈明心抱拳应下,又道:“家主,这处营区并无马圈,且地势朝阴、低洼于周边营区。”
前者生活不方便,后者则是防守有极大的劣势。更因为地势低,被合围后,骑军就废了,冲都冲不出去。
赵期昌点头:“无碍的,告诉颜植,多派岗哨,让他自己挑地方布置火车。”
火车,装满火药的箱车,也有的是毒物与硝硫等助燃剂混合组成的烟车,都是随军行进的辎重之一。何况,大白天的谁会袭击?晚上才是危险的时候,在大多数人稀里糊涂的时候杀人,再找一个似是而非的理由就能推拖过去。
陈明心离去后,刘磐看着赵期昌疲惫神态,努嘴沉吟片刻:“彭黯那里准备怎么个说辞?”
赵期昌揉着眉心,眉头紧皱在一团:“是我想的简单了,若不是刘大哥一席话,可能急冲冲一头撞入彭黯彀中。”
调军没有说调就调的说法,军队换防、调动,上面必须表示表示,比如将积欠的军饷发一部分,或者换其他名义发点钱下去。
而且不管你本省作战还是跨省客军作战,只要脱离原驻地换防驻扎,每人每月最少三钱银子的生活补助必须要掏。
彭黯要想调动一营军队到运河驻守,他先要掏出三千多两的开拔费来意思意思,然后每月算上各种的度支,一营支出最低的步军,彭黯月支出军饷大约在两千两左右。
三万大军换防运河沿线,彭黯要掏三万多开拔费,今后每月两万两的军费支出……一年平白支出军费三十万,真这么干,足以让户部的人发疯,恨不得一根绳子勒死彭黯。
山东一省截流的款项根本无法维持三万人的换防、战备状态,赵期昌之前就没想到这一茬。现在一算,彭黯现在握着的财政,撑死了也就动员三营近万兵马,好吃好喝供着去给他守运河。
刘磐不提钱的事情,赵期昌险些忘掉了这一茬,差点把所有军队都当成了捕倭军看待。捕倭军出动不需要开拔费,因为每次外出都是一次狩猎,能得到多少要看运气,还要看本事,对那一点点开拔费也就可以省略了。
至于彭黯调捕倭军去守运河,赵期昌可以拒绝,因为捕倭军是卫所杂军编制,连个像模像样的番号都无,你彭黯不调哪些番号响亮的部队,盯着捕倭军这类名义上的保安团部队,你不怕丢人,也得为其他将领的面子想一想。
看赵期昌模样,刘磐颇有些尴尬,说到底都是他惹出的祸患:“给老弟添麻烦了……不妨咱哥俩再计较计较?”
赵期昌摇头:“时间不够,我也想跟刘大哥促膝长谈,可彭黯那边盯着紧。估计一刻后我不去中军大营,他的人就来催了。”
刘磐拿起头盔扣在脑门上:“这样吧,老弟先去彭黯那边,约一刻后,咱就过来策应老弟。”
“也好,我这安顿好军务,约半刻后就前往中军。”
刘磐听了露笑:“咱也嘱咐一下,希望没啥坏事情。”
看着大步离去的刘磐,赵期昌左臂怀里夹着头盔,站在营区环视四周,果然如陈明心所言,这地方地势较低,被周围营区俯视。尤其是北面,正好是历山,半山坡上原本是佛门寺田,现在是山顶北极阁的道田。
本就没什么军营建筑,可现在那半山坡道田上立着一座军帐、木栅栏草草建立起来的营垒。远远眺望,各处军帐之间的排水渠都没挖好,可见立营之仓促。
右手握着马鞭指着北面山坡,赵期昌环视周边围上来的军官:“找左近营区友人问问话,弄清楚那座营垒归属。”
颜植仰头看过去:“观其旗号,似是漕军。”
漕军打陆地攻防、肉搏战是公认的渣渣,可漕军擅长打弓弩水战、火器战。站到那种我能打你,你不能打我的位置上,漕军会有超乎寻常的表现能力。
坡上营垒中,漕军隔着栅栏俯视、围观新迁来驻扎的赵期昌部,指手画脚感叹着。羽骑的模样太过张扬,对很多兵油子而言也就能吓吓百姓,他们可不吃这一套。而漕军的选拔模式,就注定了这是一支老兵油子当道的军队。他们,显然对羽骑的映像停留在华而不实、像唱戏的这么几个关键词语中。
他们围观,更弄得赵期昌部上下警戒,就像刘磐说的那样,可能彭黯在等做贼的人跳出来喊抓贼……实在是做贼心虚。
赵期昌所部的军官,此时此刻都格外的敏感,风声鹤唳说不上,或因为紧张做一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也是有可能的。
临走,赵期昌还不放心,再三嘱咐施行营禁,除了哨官以上能在营区走动外,其他军士统统只能待在营房里,不准在营区内晃荡,更不准更其他营区的驻军交流。就怕,有人走漏风声。
可他再防范,也防不了别人对他先入为主的印象、潜意识。
彭黯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他,此时此刻的彭黯,燥热的中午午饭后,坐在中军大堂后堂闭目养神,心中静静衡量。
他旁边,两名披甲的家仆摆弄着水盆,以彭黯为中心,在外围足足摆了两圈水盆。而两名家仆要干的事情就是用硝制冷制冰,给彭黯在这大中午正炎热的时间里纳凉。
自火药发明以来,对硝的利用就越发的全面了,除了药用杀虫治皮肤病外,硝能反复利用进行制冷的作用,在唐朝时就发现了。宋朝时硝制冷产生的商业行为更为明显、密集,连果饮配料都记录在册,可见当时的流行势头。
而大明朝自不必说,火器的流行,导致有点能耐的军将,都能在家里弄上几斤硝石来制冷取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