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九,月末家中会议举行。
随着家中基业扩展开始,白石墩过于偏北,已经成为一个问题。此时,赵期昌已经有了迁移的心思,在新备倭城的选址问题上,就要多多思量。
不过新备倭城建好,自然是隶属于卫里的小城,不是他赵期昌、赵家的私人之物。不过将整个备倭城架空还是可以的,里头住的都是他的人,以后执掌新备倭城的操守官也就是空架子。
这日,下面刘王文乔陈宋六家主事人、宗族副手充任的干事一共十二人挤出时间来朝阳坡。
一顶大帐中,赵期昌坐在主位,下方右首位置就是这十二人,他左首位置则是隶属于家中的大小头目,赵财、赵禄在前,其后是陈明理、常信平、赵显、刘宗贵这四名管事,再下面则是庆童、赵凤祥、赵普益等一帮干事。
而帐外,还有十余名佐事候着,方便随时入内议事。
座位不同,将彼此地位一目了然的展现在赵期昌面前。
李羡、白庆丰二人作为赵期昌幕僚就坐在他背后,每人面前小桌上都摆着各种书册资料,方便供赵期昌随时提问。
待茶水到位后,赵期昌开口,笑着:“几日前兵部奖赏下来,余因龙山剿倭一役军功,叙升登州卫从五品卫镇抚。”
“恭贺家主,一门两镇抚!”
宋景润急着表现,拱手俯首笑吟吟贺喜,文家掌事的文靖之与赵期昌血缘较远,来的文家副手可是赵期昌亲舅舅文靖圆,拱手问:“家主,可有职务分派?”
卫里头管事的是掌印四品佥事,而下面的镇抚在制官内的责任是负责卫里杂务,各有摊派,没有摊派就是闲职。卫里镇抚一职只有四名,都兼任所佥事,其中以兼任中所佥事的镇抚与卫里坐堂镇抚地位最高,论序列,戚继光不在卫里或高升后,掌印佥事由这两个位置递补。
虽说卫里掌印佥事由巡抚衙门选拔、指派,可选人都是在本卫选,卫里集体推荐的人选,若无意外都是这两个人其中之一继任掌印佥事。
戚继光初来时,被抵制的原因就在于他丈人王栋使力气,坏了此前的规矩。
赵期昌从桌上拿起兵部嘉奖晋升堂文、卫里新补发的军籍堪合、官职告身递下去,笑着:“已经有了摊派,卫里给余的摊派是督造朱高山备倭城一事,这第一任朱高备倭操守官官印,也将落入我赵家。也望各位勤勉,与余一起报效朝廷立下军功,说不得这下一任操守,就会在诸位之中产生。”
这时候三份文书落在陈明理手里,翻看着,等众人再道谢后,开口:“家主勉励,我等记在心里。下官也产生一点疑问,希望家主解惑。”
任何会议都是内部自己人做了决定后,才召开再以正式的方式公布罢了。
赵期昌自然知道陈明理要说什么,笑着颔首:“陈哨官请讲。”
陈明理将三份文书递下去,道:“是这样的,此番捕倭军随家主出征,不少弟兄都立下军功。待军功上报后,诸位弟兄将会提升官职。下官的疑问是,弟兄们升官后隶属于朱高山备倭城,受家主指挥名正言顺。若是调派他处,将是一件麻烦事。”
赵期昌没有正式的官方名义统御家中自由人,这也是心结所在,在登州卫内部这样搞无所谓,将来要走的高远了,如何统率也是一个问题。
他沉吟不语,赵财开口:“陈哨官所言倒是一件不小的麻烦事,不过这事情也不必想的复杂。同为朝廷效力时依官职身份说话,私下里就依私下身份来说话。”
一片赞同声,而白庆丰、李赞则是脸色肃重,这个事情关系今后家中话语权和凝聚力,更牵扯到官职权限的问题。等以后家业大了,职责内不归赵期昌统率的家族成员向他行下属礼,这就是逾越;而赵期昌跨权限指派这类家族成员,就是擅权。
这也是很多高门大族内部分房不分家的原因,族长只管族里事,比如族田打理、族学维持、祠堂修缮、族谱重修、祭祖等事。其他事情都是各房独自应对,某一房的官员卷进大风波里,也不会影响其他成员,除非一起被卷进去。
赵期昌也开口:“在外,就说公家的事情,以公家的事情为主,最好不要因私废公,授人以柄。在内,在卫东这一片儿,就按照家里的规矩来吧。”
面对朝廷这个大体系,赵期昌这里的小体系经不起朝廷的风浪。
当然,场面上的话都是这么说,实际上办事自然还是以私事为主。说的难听了,你不为私,低声下气装孙子的去当官干什么?
陈明理拱手:“下官明白了。”
赵期昌颔首,随后刘家提议春耕到夏收这一段时间免抽丁役,这是符合六家实际情况的合理要求,稍稍议了议也就通过。
其后,赵财握着册子翻着,道:“老奴这里有一些看不过去的事情。主家体谅六家前后拨下共七十匹马协助春耕,而刘家、文家过度使用畜力,又心疼自家豆料未能按要求喂养马匹。相对各家,拨付于刘家、文家的二十五匹马掉膘严重。”
刘家、文家四人脸皮抽了抽,赵财继续说:“这不是小事情,主家为各家着想是情分,不是必须如此,不欠各家什么。而刘、文两家不感激主家仁德,反倒因私利而不顾主家财产,这种行经让老奴心寒。若老爷不做处置,老奴心中不服。”
官府的牛,都强制要求租户使用耕牛时要隔两天休息一天,还会定期检查佃户、平民家中的牛健康问题,出了问题都是要责罚的。
马这东西比牛更不耐使用,而恢复起来也更麻烦。
赵期昌看向被告,仿佛法官一样问:“管家所言,二家如何看?”
两家四人都不好意思开口,反对事实明摆在那里,承认的话,岂不是坐实了自私自利以怨报德的名声?
文靖圆低声下气道:“家主,文家这边实非有意,而是喂养牲畜的事情交由老幼。管家当时点出此事后,我文家也询问了下头,全是因未能详细讲述喂养要求而产生的误会。”
赵财可不给文靖圆什么面子,是自家老爷亲舅舅不假,可根本就没管过赵家兄弟。而且文靖圆原来也只是寻常山民,在文家内地位提升,还是看在赵期昌的面子上的,就连大名文靖圆也是去年年尾起的。
文家想的也简单,就是推出一个家主的舅舅来,想占主家的便宜。效果自然是很好的,文家这次分到十五匹马。
陈家也是分到十五匹马,可人家接受这批畜力是表示接受主家善意,实际上根本不使用,反倒养护的十分周到。
赵财端着茶碗,呵呵说着语气越发严肃:“误会?这可仅仅是一句误会能说过去的,下面喂养的人不知情可以理解。可使用畜力的人,别说也是一个个都不知情!依老奴看,分明就是为了多开田地,还不愿按照要求喂食精料,摆明了吃着我赵家碗里的,还要砸我赵家的锅!”
刘文二家四人垂首,算是默认哑火了。
说着赵财又看向赵期昌,拱手:“老爷,如今家中初创。刘文二家如此行事,若不惩处,恐怕将来人人心存侥幸,靠着侵占主家仁德之心而聚自家之财,一处如此获利,必然处处效仿。抱着法不责众之心,到时群起效仿,老爷到时又该如何处置?老奴以为,当防微杜渐,惩小警大。”
常信平也开口:“家主,下官赞成管家提议。此时惩戒仅仅折损二家情面,若拖到各家效仿时,必然损伤家中元气、人心。”
没人帮这二家,这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赵期昌缓缓点头,在二家四人绝望目光中开口:“既如此,那就稍稍警示。拨付于二家的二十五匹马五日内不可下地,务必顿顿精料饲养,待畜力恢复后,在初六日下地。如此,二家可曾愿意?”
四个人起身,一脸纠结拱手:“愿服。”
都想的简单,少喂点豆料省钱,让赵期昌的马给他们多干点活。毕竟六家庄子只是大致划分了范围,具体多少就看能开多少田,一个个都是拼了老命在开田同时,还在卫里拉各种亲友回来做助力。
宋景润见了这架势忍不住干咽一口,他宋氏一族底气最弱,为了多开田地也有这种打算,甚至也这么做了。幸好十匹马拨过来,才用了两三天,看不出什么变化。
陈明理在左,陈明心在右作为陈家代表人,兄弟互看一眼笑笑。陈家不缺马,随着北曲山战事落幕,陈明理的江湖威望见涨。
在月底时,很多跑江湖的人前来投奔,如今家中人手充沛,就连马匹都有二百多匹,根本不缺畜力,他们也更心疼畜力,都是分班使用。甚至很多马匹养着,各家看着红眼想借都不给借。
随后,开始由白庆丰诵读各家开地进度、人口多少、工具储备,将各家数据摆出来。具体能开多少,还要等春耕结束后确定。而眼下,陈家庄发展迅速,估计能力压余下五家,垫底的自然是人口老幼加一起堪堪过百的宋家庄。
这些消息让六家人听在耳里,急在心里,可都已经很卖力的在开垦了,可真的没法子加快进度。
随后,李羡开口:“家中还有一事,是东家在北曲山一战时广布仁德而产生的一件事情。当时各卫损失惨重,多有伤兵无法撤归,东家仁德收养这千余人。而此时这批伤员多已康复,陆续前来投报东家活命之恩。具体能有多少人也无法估算,目前已有三十七人,其中十二人携带家眷。此事关系家中稳定,还请东家早拿主意。”
“外人?”
乔家一名干事诧异一声,随即被一帮人瞪着,低下头去。
见他低头,赵显不快闷哼一声,看向赵期昌拱手:“家主,这批人怀报恩之心,自然也都是本性不恶之人。也经历过战事,虽是败兵,可这也是一番难得的经历。若操训得当,想来这些汉子,是宁愿战死,也不会当败兵、伤兵了。”
六家那边丢了个大面子,没人敢提异议。
而陈明理摇头反对:“下官不赞成,败兵就是败兵,心怀侥幸。下回上战场,说不得又会逃避。而家中土地有数,拨给这些人耕种,会引发新旧矛盾,此事终究不美。”
刘瘸子刘宗贵就坐在陈明理身后一位,则开口:“我这粗人知晓的不多,可也知有容乃大的道理。这些汉子念东家恩情,前来报恩可见都是知恩图报之人。东家好生收纳这批汉子,今后各路好汉子,受迫于生计,也会来投奔。况且,这些汉子来自登莱各卫,家主仁厚名声,也将传遍登莱。此事,某刘宗贵,支持。”
赵期昌见没人开口,甚至看向庆童,庆童也不愿表态,就问:“管家,家中钱粮度支几何?”
赵财道:“老爷,家中余粮可再养闲汉一千,可度支三月有余。”
“既然不缺粮,那就收纳,造册安置在庄内。”
他可是很缺劳动力的,见左右再无人提议,便道:“二月初三就是九九最后一日,初四开始,便开始正式春耕。初七日惊蛰,也望各家各处抓紧时间,莫要耽误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