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十月二十四。
天空白云笼罩,飘着零散细雪,略寒冷风拂面。
东坡下,墩中百姓饭后上工时,一百捕倭军,乙组家丁、白家家丁上下头目约一百四十人出头,分作三个总旗队进行队列操训。
一样的鸳鸯战袄披在身上,集体制服集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聚集力,使得操训口令传达更有权威性,也让操练像那么一回事。
这些人在赵期昌看来一窝蜂的械斗还可以,距离他眼中军队的标准还差那么最少半年的操训。队列操训强化的是军队对军纪、军令的服从性,个人武技在军队列阵,线形接触碰撞时,人挤人挤死人的战斗方式中,个人武技真的不重要。
在他已接触的资料和自己的分析中,更加觉得现在的军队战斗时更像是顶牛,两头牛角力,要做的就是保证秩序,将一切力量都合理砸进去使之,将对方压下去,然后就是追杀。
唔,不合格的军队、指挥官连顶牛都不会,空长着牛角找不到角度还没顶,就让敌人的牛角刺中心口……
这需要军队有高度组织度和服从性,个人体质是基石,而武技是很难在数量堆积下,在力量、气势比拼中发挥影响力。除非是那种万中无一的非人类,可以一刀下去连人带甲斩成两截的猛人。
再凶横的人也不能独力面对配合娴熟的军队,他只能应付一个方向的敌人,必须有队友保护他的后背。再要么不将后背暴露给敌人,单人时就需要一匹好马,用超强的机动力、冲击力在人堆里冲撞,不给敌人合围、攻击后背的机会。
而铠甲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铠甲最大的作用就是增加军士的容错率,你一刀杀不死敌人,别人也很难一刀将你开膛,那你就有砍第二刀的机会。
总结下来,初级的军队需要体能、服从性、组织;中级军队会有更出色的体能、服从性、组织,以及武装全面可以应对各种场合的军械,最后就是对战斗的渴望,即有士气。
士气是一种很奇特的东西,可以吓得敌人不敢动手乃至是逃跑或投降,能让军队这个体系运转效率更高,发挥出更高的战斗力。
至于高级军队,在赵期昌的设想中还不全面,应该在中级军队的基础上,有更丰富的战斗经验,面对战斗更淡定,有战斗至死的决心。
这种高级军队,古往今来勉强能算的真不多,算上他脑海中的信息以及传说中的东西,那么秦国的铁鹰锐士,项羽的江东子弟兵,曹操的教导部队虎豹骑,吕布的骁骑,李世民的玄甲骑,李陵的荆楚勇士,岳飞的背嵬军,入关前的八旗军,秦良玉的白杆兵,以及近现代为信仰而战的军队。
戚继光的戚家军也是,但赵期昌只知道一个根据此时军中混战小队改进的鸳鸯阵,还有戚家军苛严的军纪特性,其他的并不清楚。
所以他现在的想法就是模仿白杆兵,山东长枪手是此时国朝的强力地方军种。在这个基础上,训练一支超强行军能力,擅长山地作战的枪兵部队。
这支军队的构成成份,各军中组合配比形成的战术,如何操训和准备军械,都是他一直研究的东西。卫所军荒废,才有家丁制度横行,这就是他的机会。
现在军里各方面大帅的故事传的飞起,有一点他可以确认,那就是现在朝廷对军将家丁的默认额度是三百人。此时边军大帅再有钱,也没有超过三百的亲军家丁。
前期组建一支二百人的精锐枪兵,一百人的弓手、骑手、辎重合编队伍。中期目标是以蚕食卫所,披卫所的皮发展壮大。若登州卫八个千户所落在手里,这就是合法的九千六百建制。
握着这么大一笔战斗力,应该能保护自己了……
从始到终,赵期昌最大的愿望就是活的更滋润,更安全,不想被人欺负罢了。
在南坡新修的北极阁宅基小院,老道士言传身教,不断纠正,一个时辰下来赵期昌将全套育阳三十六式练了三遍,喘着气听着东坡操训营号,脑海中思绪纷飞。
毫无疑问,东坡那边的受训部队此时连他眼中的低级部队,即民兵都不如。受限于内部成员的屡历、性格、年龄、身体素质,这支军队即使操训一年,也就潜力到头了。
他的目标是在这支军队中练出以后的种子,再选拔合适更有潜力的兵员,训练一支中级部队。高级军队不是砸钱、训练就能有的,三年内有一支三百人的中级军队……几乎不可能。
歪着脑袋,赵期昌看着落在小臂上细雪,吹一口白气消融掉。真羡慕那些系统流,带个红警、帝国、全面战争基地什么的,不用动什么脑子,动动嘴皮子就什么都有了。
更逆天的是眨眨眼睛就能看一个个人,一支支军队的属性,不需要详细调查,凭着经验去判断。最逆天就是战斗时还有个小地图可看,将战场上形势时刻掌握,只要脑子不抽筋,就能做到名将水准,即判断形势、进行合理的战术选择。
老道士从屋里出来,提着煮药那种粗砂罐子,来到桌前翻开碗倒出黑褐色,热气滚滚,散着药香的黏稠药汤:“这是补气汤,能增补元气,恢复体能。”
赵期昌眨眨眼睛,感觉很不靠谱:“师尊?弟子应该不用这东西吧?”
他对自己身体素质还是很放心的,打量着碗里药汤,仿佛看到跳大神的神棍乱炖出来的汤水一样。
老道士擦着手:“你若十六以后学习,自然用不着。以你的体况,十三以后也用不着。可你这回出军在外损了元气,这汤就是补这个的。”
说着抬头,打量赵期昌:“莫非是怕苦?”
赵期昌摇头,抬手扬袖拂去方凳上薄薄雪层,将凳子递过去:“可,这里头是啥?看着黑漆漆,弟子心里就不踏实。”
老道士落座,很享受一样抚须:“就是寻常补气方子,另加了三两柿子、二两梨子、五钱枣肉、两钱莲子。方子里也无苦味,又含有甘草等物,就是甜汤。”
“还有这些,喝完药汤后一并吃下,许你休息一刻。”
他另一手放在桌上,两枚核桃,一些松子以及十几粒葡萄干:“都是补气的东西,傍晚时再熬一剂补血的,等你适应了,也就不用再吃了。”
赵期昌低头,点头:“师尊托人去采买的蜂蜜等物,也是为了弟子?”
老道士抬头:“差不多吧,育阳剑术刚猛,最是消耗体能。身体不行的少年郎,练个两三日,尿血而死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穷文富武,不是说的那么简单。”
心里暖暖,撇去心中杂念,赵期昌也落座,苦笑:“看来弟子还要派人去山里打些山珍,海里宝贝也不少。”
老道士摇头:“东西不能乱吃,海里的可以放开了吃,山里的以鹿肉最为滋补。旁的就算了,吃不好会乱了元气患病。”
小小抿一口甜的稠稠如同枇杷膏的东西,这东西入口能黏牙,慢慢喝了下去,余下的药膏凝结粘在碗里,赵期昌估计这东西就是补充糖分。
老道士继续说:“要多吃杂粮,稍后练武后用沸水冲洗药罐,连着碗里的都饮下去。若手里有闲钱,去城里多买些干果。吃的能补气,就别吃药。”
“还有几册医书,走时拿去自己研究,不懂的再来问。”
老道士说着疑惑:“看你以前也贫苦,可身子骨却养的不错,着实奇怪。”
赵期昌砸着核桃,抬头道:“吃得多才能做事情,山里弟子能弄到的,都会下肚。”
感谢贝爷,他在山里就跟蝗虫一样,逮到什么东西都会掐去头,烤了吃。刚开始山里迷路,那时候不会设陷阱,人也小,全靠几窝蚂蚁煮的汤让他活了下来。
老道士就是比陈明理专业,根据赵期昌的手臂长度、力量,做了一把最适合赵期昌的柞木阔剑,重量一斤十二两,比一口文士长剑轻不了多少。
“臂力源自腰力,右臂张,左臂敛,如此方能步稳。”
指出赵期昌踏直步撩剑动作,老道士心里也着急。他不知道什么是填鸭教育一词,可眼前时间真的太急了。他不可能再等一年,等教会了赵期昌再去西南。眼前只能将最重要的剑式练法教全,教会。
按照历来规矩,应该先有最少半年的时间给赵期昌打基础,将步法练好。然后再练习拳法,佐以医学学会浑身筋骨运动,再然后才是剑术。
最重要的剑术传下去,步法、拳法什么只能找其他人来补。好在赵期昌以后是骑马征战,学会剑术便有了最基本的安全保障。
不能循序而渐近,后期再补也会造成难以弥补的理念、身体冲突。先入为本,赵期昌适应剑术练法后,再学习其他的基础,必然是扭曲的基础。
可老道士实在是没法子,只能抓紧时间将剑术传下去,以后赵期昌能学出什么只能看机缘、资质。
只要赵期昌能将两门剑术记住,练好,以后找人传出去,那就完成了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传承。至于赵期昌能否武技大成,某种程度上不是老道士的优先考虑。
多少野路子出身武将凭着军中武技起步,照样不是成了武学大家?
老道士的填鸭教育,赵期昌的被填鸭教育经验,造出一个什么怪胎也只有天知道。可能是一个自信心爆棚朝敌人剑刃撞上去的可怜鬼,可能也……其他可能概率太小。
让老道士诧异的是赵期昌本身的学习能力,以及对人体发力体系的理解能力。以刚猛爆发为主的育阳剑术,赵期昌学习速度的确非常的快。
赵期昌也觉得不困难,育阳将军剑说到底就是以最合适的动作甩出去的剑式,动作越规范,越符合本人人体发力角度,那这一剑威力最大,也最省力,身体感受也舒坦。
这是大开大合的一种剑术,要的就是耐力、爆发力,以及判断力。
赵期昌在这门刚猛为核心的剑术上的天赋,让老道士欣慰的同时更为担心。这门剑术……最多只有二十多年的使用期限,人体衰老体能下滑时,这门剑术基本上就没了生命力。
精髓剑术是太玄剑术,这是可以养生、用一辈子的剑术。在理念上与育阳剑术是两个极端,赵期昌学育阳剑术的天资,可能在太玄剑术上成为最大的障碍。
这时候,赵财小跑着来到南坡,被侍女孙孟娘拦住。
剑术的练法很容易暴露让人学去,孙孟娘就是眼哨,背对南坡小院,眼睛四处望着。至于从坡上偷看,那里光秃秃没人能有机会。
“张家来人了,说是他家小爷、小娘以及二百捕倭军还有半个时辰抵达。说是请咱三房准备午饭,快去给老爷通传。”
赵财说着,扭头望着孙孟娘背后板筑的泥土墙,什么都看不见,很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