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的,张茂父子来到城北军营慰问所部子弟兵。
校场一角,父子俩看着全军操训,散步闲聊。
赵期昌昨日没有去衙门里开会,这一点张承翼也想的明白,人家是查倭行动中排序第三,比田启业还要稍稍高一点的人物,又屡历军功。捕倭军体系内的地位就是今后卫里各家的地位,赵期昌是排序前五的人。
若参加一个会议,身份只是火墩管事百户,排在他前面的足足三十多人,这是很没面子的,也会让捕倭军内部感觉在卫里掉面子而不满,会让戚继光难做。
在捕倭军重组计划没完成前,他估计赵期昌是不会再参加什么会议。
他开始正视赵期昌视赵期昌为竞争对手,花心思研究赵期昌。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赵期昌怎么一大早就带人出城了,这简直不可理喻。
最起码,也要跟着戚继光等人去水寨朱应奎那里拜见一下,回忆战时种种加固彼此友谊,然后再表态继续与朱应奎合作,打好关系才是紧要的。
可人家直接就走了,这让张承翼十分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也是张茂让他思考的问题。他真的想不明白,别人可以耍脾气一走了之,可朱应奎在行动中对赵期昌可谓是多有照顾,赵期昌这么走了不仅是耍脾气,而是在打人家朱应奎的脸。
他想不明白,归根结底就是赵期昌的行为总结下来就是三个字:没必要。是不合理,缺乏理论根据的行为,真要解释只能是赵期昌脑袋发烧了。可赵期昌是这种冲动的人?张承翼越想,越觉得糊涂。
张茂轻叹一声,让张承翼脸皮发烫,脑袋垂的低低:“还请父亲指教。”
“三郎这是一步好棋。戚继光即将跟随朱应奎回历城述职,卫里下月初的会议就在今明两日举行。他留着,戚继光不好安排他的位置,坐的前了生是非,坐的后了捕倭军不满,这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捕倭军如此大大胜,于情于理总旗官以上的,都要去参将府一趟,三郎年幼军功又压住了各处,他去了他固然出彩,可各处必然一头灰尘,又解了大伙的窘迫。”
“最后一方面,此次查倭行动军中指挥排序三郎是第三,赵鼎明总司后勤没出差错,坐镇后方也是一功,能排在第五。前五两个赵家人,卫里怎么想?戚继光怎么想?捕倭军里的弟兄怎么想?”
原来是不得不走,张承翼道:“可父亲,三郎这么走了,朱应奎那里怎么看?”
“人家关系深着呢,刘磐将那么能打的家丁说送就送了,这点小事情,朱应奎会在意么?”
何况,张茂有一句话还没说,不愿意给儿子增加包袱,那就是昨日捕倭军都对朱应奎有了抵触心思。赵期昌这么不给朱应奎面子,会赢得捕倭军内的好感并竖立自己的威风。而朱应奎想要继续与捕倭军合作,也担心捕倭军记恨。赵期昌的行为算是将捕倭军的怨气发泄出去了,这股怨气随着赵期昌不给面子,朱应奎大度不追究,让捕倭军又有了面子,也就那么轻易揭过去了。
唔,说真的,赵期昌真没这么多心思。他只是认为自己应该走,留着只会尴尬。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不想以百户的身份旁听卫里会议,他想要坐到前排去。
至于能坐到什么位置,要看兵部给个什么说法,如果继续磨练的话,那他就待在白石墩专心打理自己的基业。如果升官,还要看卫里怎么安排差事。
捕倭军重组计划还在进行中,此次赵期昌回白石墩,拉走的家丁、子弟兵步军一个总旗,以及陈明理部的马队,还有此次战后瓜分的剩余军资。
此外朱应奎给张茂、赵鼎明、田启业分别打了五十石军粮白条是红包,给赵期昌和戚继光则是各一百石红包,赵期昌手里握着三份欠条,也就是二百石的军粮红包。
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东西,这场查倭行动对他、对五家,对戚继光都可谓名利双收。
回去的路上也是车骑载员行进三十五里,在上午巳时五六刻抵达白石墩,比出军时还快了半个时辰。如此快的行军速度,就在于部队规模小有车骑驮载,也有归家心切的原由。
队伍不入白石墩,直接转向到新庄子基地。
赵期昌与下面大小头目驻马庄子依靠的山坡,山坡朝东一面建庄子,也被起名字为朝阳坡。
驻马坡上,坡后山沟靠北临海处,四十多名家中丁壮正协力运载石块造坝;山沟南端的山洞已经造好,一个水泊出现在山沟里表面罩着一层薄冰,水顺着人高的山洞向朝阳坡流淌,看的赵期昌非常满意。
站在这里,赵期昌握着马鞭指着四周介绍远近村庄、墩堡、山势、河流和大体地貌走势。描述着一个很美好的蓝图:“陈家寨南边的湖泊水流向东北蜿蜒而行,诸位请看,那里是刘家旺戍堡,南边就是刘家沟,再往东就是孙夼镇,其后这股河水才会入海。”
孙夼镇再东就是解宋营戍堡、滦河口、备倭城,再东就是福山所、奇山海防所。奇山所是加强所,有三个千户所,直隶于都司府。
夼(音诓),即大川表意,是指雨季会成为积水洼地的地方。
陈明理展望过去,点着头他很熟悉沿河流域:“师弟的意思是造坝截取水源,方便灌溉左右农田?”
赵期昌点头:“是,造坝是几年后的事情。待沿河流域开荒后,咱家里最要紧的事情就一样,那就是治水。至于水坝,家业殷实后再修。”
任何一条河流都是沿途村庄的命根子,赵期昌若造坝,下面的孙夼镇绝对会和他拼命。可他不怕,军户怕民户里的士绅是大势,这种憋屈的大势让他不爽,握着刀子哪有怕满身嘴皮子的事情!
龚显展望四周,这里的确是个做事情,也适合他生活的区域。
作为一个地道的南方人,北方的气候尤其是冬季,对他来说实在是煎熬。离开登州城才三四十里的白石墩,就要比登州温暖一些,登州城又比山里温暖的多。
甚至这里干活的丁壮,穿上两件夏季的衣衫就能抵御寒冬。
赵期昌继续说着:“农业是一件复杂的事情,开地不难,难的是种好地。城东开荒大计,最大的困难就是河水问题。只有治理好河水,地才是安稳的地。否则一场秋洪大雨,一年辛劳就废了。”
城东这一片不是没河水,而是小丘陵非常多,南面又多是大山,平时就不缺水。到了雨季,山洪爆发那大水下来,能冲毁一切。
“诸位,十年时间足以治好河水,十年时间咱能有上好水田万余亩!再开发旱田、山田,这可都是传家的大好基业。”
座下小红马打转,赵期昌在众人面前左右扭身看着南边,手中马鞭对着南方点着:“一亩上好水田年产三四石,咱有信心在十年内,年入十万石!这么大的基业,我赵期昌整日吃喝也吃不完,诸位可愿一同发力,给自己、子孙传下一份吃喝不愁的百年基业?”
众人或看着赵期昌,或看着南边,一个个不心动是假的。论经济实力,这些人什么都不是,能给赵期昌的只有蛮横武力。
赵期昌继续说着:“登莱多山不假,可地也多是好地。山南、山东临海那一片虽然更为温润,可年年还有风暴来袭。而咱这山北一片,气候比不上江南、山南、山东,可没什么风暴作祟,论气候比济南府、河南、北直隶要好得多。”
登莱在朝廷看来真的是穷苦地方,此时的人不知道,天启元年设立登莱第一任巡抚陶朗先一边为辽东筹备军资,一边用渡海逃生的辽民进行大范围的开垦,短短两年时间官府收入可不是翻倍那么简单!
这个实干家仿佛有点金手,做什么都很来钱,自己不贪污也不让别人染指新田,所以他下狱了,朝野为他的案子辩论了一年多,这位实干家便自杀了。
环视一圈,见人人都扭头看来,赵期昌脸色一如既往的严肃:“根据咱初步估算,光城东区域若治好水,开发得力,光是眼下的荒地,三年后能有百万石收入。也不是没人看出这么大一笔摇钱树,而是衙门无力治水、开垦。各处各家也无力单独开垦,此次五家联合开荒城东,勉强才有一点底气。”
“百万石!”
陈明理忍不住惊呼一声,都被这个数据吓坏了。百万石意味着什么?你若是个商人给朝廷捐这么一大笔东西,都能弄个二品卫所世职出来。只要你会写字,甚至不会,百万石都能从朝廷买个状元身份回来!
赵期昌点头:“各处情况不同,说起来非常的复杂。龚显,你是南人,说说江南一亩水田产量。”
龚显有些结巴:“寻常的……一季收获约在两石,听说苏沪那边,一亩上好水田一季能入四五石。”
赵期昌点头:“是啊,江南人多地少,一家子十亩地可以从容精细耕作,苏沪两府是朝廷重赋区域,年入租粮二百多万石,比河南一省税粮还要高。咱北方呢?地产贫瘠,一家五六十亩,人累死累活,十亩田还不如人家两亩。甚至听说陕西、山西那边不少百姓家中有田上百亩,可依旧吃不饱。不是朝廷税重,而是产出贫瘠令人发指。”
“究其根由,在于缺水,在于人力不足无法精细耕作。”
“诸位,我蓬莱可以说是气候温润多雨,也不缺人,更不缺地,只是雨水成灾,无法集合众人之力治水罢了。若开垦的好,完全就是个小江南!”
“人人都不是瞎子,我五家做出一点成效,登州城里的,登莱两府的,整个山东自以为有点能耐的,都会像狼一样扑上来。”
“咱是军户,手里有刀有枪,手下也有能打的弟兄,他娘的凭啥把土地送出去?保住咱们的地,就能保住子孙三世富贵!事到临头各家怎么想咱不管,反正为了这地,谁敢伸手咱屠他满门!”
庆童直接跳下马,跪在马旁顿首,语气颤抖着:“愿为老爷效死!”
其他家丁纷纷上前跪下,龚显、赵凤祥先后下马,陈明理也止不住内心的渴望,跪着神色狰狞,狠狠咆哮着:“愿效死力!”
赵期昌勒马在众人面前打转,双眸泛着笑意,笑着:“咱上下弟兄为的不单是自个儿,还有子孙吃喝。我赵期昌不吃独食,稍后咱一起拟定一个章程,将这块肉给吞了!”
“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