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南风正在誊抄《淮南子》,贾裕登上她贾南风的秀楼,坐了下来。紫鹃跟在贾裕的身后,有些惴惴不安,而贾南风的丫鬟纸鸢更是紧张的连茶水都快打翻了。
贾南风放下毛笔,扬唇笑了起来“二姐啊,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贾裕本想跟以前那般说句难听的就离开,可这次是母亲要自己亲自来,没办法,只能压下自己的怒气说道“阿南,我母亲说,那****在她的外院说的话,她都听到了。女子出仕入相,不仅是你的梦想,也是她的梦想,她不是郭姨娘,她会为了与你共同的理想,而竭尽所能的帮你。七天后有一个司马家二夫人王元姬的聚会,会带你参会。”
“好的,我知道了,替我谢谢大娘。”贾南风给贾裕亲自倒上一杯暖茶,笑起来。“二姐,辛苦你了,喝杯暖茶?”
“阿南,我有一件事,不明白。”贾裕瞪着眼睛,不拿她的茶。
贾南风也不以为意,这个二姐自小就跟自己过不去,似乎从自己出生就极其讨厌自己,“二姐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贾裕皱起眉头“你娘郭槐并不善待我和我姐,你娘今天又是如此的踢馆我娘的外院,这般做法,使得我更不愿意与你和你那妹妹贾午过多来往,你可知?”
“阿南知道。”贾南风并不避讳“我娘一直跟大姐阿荃较劲,似乎两人一直在比赛谁更有掌控贾家的本事。只是二姐,你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娘可以排除个人嫌隙,帮我。而我为什么要找大娘而不是我娘来帮我,对吗?”
“你既然知道,不如就回答我。”贾裕点头,算是承认。
“二姐啊,我阿南不是我母亲那般心如芝麻绿豆的女子,也不是我母亲那般是一个非要因为一点私利夺个那你死我活的女子。在我的心里,我更想要的是班昭的辉煌,更要洗脱的是蔡文姬的悲哀,更想摆脱的是卓文君的苦难。女人难,做女人很难很难,见如此之艰难,为什么女人要为难女人?为什么女人不能互相帮忙?”贾南风笑起来。
“我与大娘都是骄傲的女子,也都是自视甚高的女子。或许二姐你这般温润如水的女子,过惯了上面有大姐这般女中诸葛一般的人物撑腰,旁边有琅琊王戎这般竹林七贤的高才呵护,认为这世上的生活便是随心所欲,认为这现实的生活便是恩恩爱爱。我贾南风没有大娘这样聪慧大才的亲娘,没有阿荃这样尽心护妹的亲姐,我只能靠自己。”贾南风第一次表露心机给贾裕听。
“我贾南风羡慕大姐,大姐那般狂傲的女人,不怕事情推成燕君下水,不怕穿小鞋跟杨艳和李环儿撕破脸,大姐有着足以为骄傲的智谋和心智,她既可以谋定而后动又可以急智而辩才天下。她可以肆意妄为,也可以纵意所为,更可以恣意胡为。反正有大姐夫司马攸那样的舞阳侯在后面撑着。”
贾南风一脸崇拜的模样说道“大姐或许不知道,可我确实看得门清。大姐夫为了帮助大姐不被王衍所干扰,下了很多功夫给王衍设置障碍,甚至在朝堂之上让王衍忙的没时间来贾府。大姐夫为了让大姐做事痛快舒心,前后打点,派出精锐干将收拾一遍所涉官员和家族,再交给大姐,让大姐极尽成就感。也许大姐以为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功劳,可是大姐不知道,这是大姐夫为她而暗自做下的事情。在大姐夫司马攸的心里,只要能让大姐璀璨如珠,即便是暗地里做尽阴邪勾当也在所不惜。大姐有这样的夫婿,真是人生之大幸。”
贾裕皱着眉“你怎么知道的?”
贾南风扬唇看向贾裕“上次春日阁,大姐恰巧见到司马炎、左思妹妹左芬、羊祜,怎么那么巧,司马炎手底下的大将全见了?为什么那春日阁大姐和大姐夫是最后一个到的,却不是从正门而来反而是楼上?你满院子找春日阁东西的时候,会不知道这春日阁二楼大姐在什么位置吗?”
贾裕一愣“你怎么对那天的事情了若指掌?”
“我如何了若指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明白,你那天在春日阁的表现泄露了这春日阁就是大姐夫司马攸地盘的事实。而且这马隆是西蜀平叛的大将,却被他老婆在春日阁被众人看着揪耳朵大骂,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贾南风笑起来。
“意味着什么?”贾裕心中不得不对这个三妹另眼相看,这个三妹分析问题的能力,真的如母亲所言,是个人物。
“意味着,司马炎的大将被拉下马,这是砍掉左右手的一个警告,丝毫不动声色,却又掐好时间,让一切看似巧合却又不是那么巧合,让聪明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警告,让外人一看便以为这司马炎识人不清。这就是大姐夫做的,不漏痕迹让人捉摸不透的路数,又有尺度让人心颤自己是否被铲除的恐惧。大姐夫剪除司马炎羽翼的本事,便是宣告了他夺嫡的野心。只是可惜,这司马炎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为什么呢?”贾南风笑起来。
“为什么?”贾裕皱着眉“司马炎会为了大位手刃弟弟?”
“你,司马炎至情至性,不会杀了同胞弟弟。”贾南风摇头。
“至情至性无法为君王。”贾褒不敢苟同。
“至情至性是对自己的胞弟,至狠至毒是对胞弟的帮凶。二姐不知道你知不知人有一种心理?”贾南风笑起来。
“什么心理?”贾裕总觉得贾南风话中有话。
“论一个人如何崩溃和丧失反抗能力。”贾南风笑起来,脸上带上了一阵阴风,让贾裕有些发冷。
“说说看。”贾裕说道。
“一个人若是自己无事,周围所有跟他好的人,全部死于非命或是死得极其难看,便会对这个中心人物予以重击。承受能力好的人,或许可以反手一击,可若不是承受能力好的人呢?也许就会因此而丧失斗志。当然这么轻易丧失斗志的便不配夺嫡。”
贾南风扬唇浅笑,继续说道“这一个人若是反手一击,作为对手必然会有了搏击博弈的乐趣,这一来一往之中,虽然损伤不可避免,可若是其中之一的损伤超出了心里承受,而这些损伤又大多来自他所关心和珍视之人的话,那便是灵魂的重击和难以补救的创伤。所以为王者,不能心软,也不能有软肋,就是这样。这重击的灵魂,久而久之就会封闭自己,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小破孩司马攸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子。”贾裕不自觉的说道。
“所以,大姐夫越是珍视什么,司马炎越是毁掉什么,这就造成了一个困局,那便是大姐夫因为软肋太多,最终思维混乱,消沉不得志。可惜了大姐夫这般风华绝代,拈花浅笑的美男子了。”贾南风笑起来。
“那你的意思又是什么?”贾裕问道。
“我的意思,不过是羡慕大姐有大姐夫这样的人爱着罢了,只是我只能羡慕却没有什么可以嫉妒的。”贾南风笑起来“因为我和大娘一样,希望这个世界上,给我们女人一个公平的机会,让我们女人能自给自足,让我们女人能不依靠男人,让我女人也能名留青史,让我们女人也能被后人所称赞。”
“若是骂名呢?”贾裕问道。
“骂名?”贾南风愣了一下,显然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怎么?你是女子,万一做过了便是牝鸡司晨呢?”贾裕说道。
“牝鸡司晨?”贾南风叹了口气,看向窗外,似乎感受到身后滚滚骂名来的感觉。
“是啊,万一你被人说越俎代庖呢?”贾裕又说道。
“二姐啊……”贾南风拉长尾音“人生来就没有坏人,三字经都是自小便读的,读的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何以为人?人一撇一捺,撇是恭敬,捺是助人,人人从之,便是团体。人人人众也,便是一国家。这人多便众口铄金,可是二姐,我想问你,江河淮济是为四渎,四渎有四镇,四镇为四疆。你说着四渎,自古以来,百姓是骂还是赞?”贾南风看向贾裕。
“这……”贾裕咂了咂舌,这还真不好说。
“江河来说,长江九曲十八弯,灌溉着长江流域的农田,让古荆州、扬州、冀州、徐州都因为它而繁荣不惜,可是这长江在那三峡一带,凶险无比,年年死人,年年洪水,年年山体滑坡,这样的灾害一旦发生,生灵涂炭。二姐,这长江却依旧是人类最喜爱的大江,为什么?因为它带来的更多是生命,是成千上万生命的繁衍生息。哪怕长江发大洪水,哪怕一时洪水祸国殃民,但是依旧不能抹去它的恩泽,这就是人性的复杂。”
“再比如那黄河,人称为母亲河。夹杂着泥块,翻滚的黄汤,肆意更改的水道和洪水泛滥的水患。这黄河比那长江更任性,比那长江更喜欢荼毒生灵,可是那黄河却是我中原华邦的母亲河,是上至天子下至黎民都永护珍爱的河流。为什么?因为这是黄河,这是人类文明起源,这是女皇女娲娘娘在汶水河畔,伴随着黄帝轩辕在黄河流域所创造的人类灿烂文明。相比一时的水患,这万世累积的人类灿烂文化,更是它黄河的杰作。功大于过,反而令人铭记。”
“二姐,你说的没错,也许我贾南风成为这女官之后会被万世唾骂,会被万世嘲讽,但我若是为了女官开了先河,就会为万世万代的女官带来福音,让世人都知道女子也可封侯拜相,女人也可为国而尽忠。若是能达到这样的目的,我贾南风虽死而后已,虽死而不悔!”贾南风直直的看向贾裕。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你真的不怕骂名吗?”贾裕皱眉。
“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些不被人所能认可的梦想,正如那商纣一般,若是不会失去了朝歌,或许商纣其实是一个杰出的皇帝。只是他失败了,胜利者抹黑了而已。而我贾南风要做殷商的开国之君姬发,成为万世万民敬仰的女官。”贾南风雄壮天下的模样,让贾裕晃神。
只是贾南风不知道,她一番雄心壮志却依旧跟那商纣一般,时不我与,背负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