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气阴冷又暗黑。不同昨日的艳阳天,连夜晚都有璀璨的星空。此刻,窗外却下起了这连日来的第一场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像刺耳的鞭打声,声声落在安然的心里。
原来老天也知道,今日是个悲伤的日子。
安然的哥哥此刻在冰凉的监狱,情况不明;父亲在坚硬的病床,迟迟不肯睁眼;而母亲更是天各一方,从此与冰冷的土地为伴。
明明去年这个时候,一家人一起在美国,温馨的夜色里,明亮的灯光下,风风火火在异国弄出了一顿火锅。
而此刻,却只有安然一个人了。
倚在片场外的栏杆上,室内的戏基本完成,却因为滂沱大雨无法进行室外戏。一行人散散落落地休息着,安美琪演完后,径直靠在了情绪不高的安然旁。也许也是因为那双熟悉的眼色,安美琪也觉得安然莫名的亲切。
虽然只是来片场完成自己父亲交待的任务,可是某种程度上,安美琪并不喜欢家族的斗争,只是耳濡目染下,也不再纯粹。
“安然姐姐,你说修文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呢?我爸爸昨天去看他,好像没见到人。”安美琪忽然有些自责,昨日他的父亲在卧室里说着一些见不得人的话,似乎是要让修文一败涂地。
“不知道呢,连大……安总都没有办法见到修文吗?”安然本来就烦闷,可亲人毕竟是亲人,哪怕知道安振华有不好的意图,却始终是她的大伯。
“嗯……这个好像是没有看到,不过今天是二叔和叔母的……哎,修文哥哥很难过吧。”安美琪看着外面的雨,心里只是闪过一丝悲伤,更多是浅浅的同情。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安然黯淡的眼,随着这雨声缓缓地睁大,慢慢变得清晰。
“美琪,修文的父母怎么了,感觉好像出事了?”
或许可以利用安美琪短暂的善良,来化解自己此刻心里的愁闷。
安美琪靠在安然肩上的亲昵瞬间消失,脸上多了些戒备,但很快又消失,“嗯,被谋杀了,不过还好二叔现在是植物人,在安城第一医院。叔母就可惜了,哎……”
安然心中猛的一击,原来父亲如今是个植物人。可隐忍着的情绪,很快又消散。尽量自然地望向她,慵懒地往自己嘴里喂了一片水果,微笑着,又亲昵地喂了一片给安美琪。
“不知道这种豪门人家,死了会埋到哪里。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区别,像我死了就把骨灰撒到处去,让全世界都有我的存在,哈哈……”不善开玩笑的安然,露出稍显刻意的笑,却已经是尽了全力去掩盖。
安美琪一向虚荣,这样的比较,她是最爱发表言论的。
“嗯,还是有区别的。像安城最好的墓地,像是凤凰山那片最金贵的土地。不知道你知道吗,凤凰山的土地本来就是无价之宝,活人住都是一种奢求。可是我叔母就在那里,而且是最好的那一块。”安美琪有些抑郁的心情,说到这些后慢慢淡了很多。
安然来不及去顾忌安美琪眼中的得意,展露出这么久以来最明朗的一个笑容,她从几日前就开始郁结,终于在今日可以去看看自己的母亲。
凤凰山上,枝叶繁茂,郁郁葱葱,不仅是富人热爱的修养之地。山的背面,人迹罕至,堪称世外桃源,一块墓地堪比活人的好几个别墅。
雨还是淅淅沥沥,安然好不容易从管理员那里套来话,还要验明身份,实名登记后,才能够进来。眼前,一片一片四四方方的墓地,人死后冰冷的身体却要烧成一瓶小小的骨灰,这一世,便在烈火熊熊中化为了灰烬。
管理员说,要一直往上走,风景最秀美的那片,便是自己的母亲所在。
安然走得很慢,心却跳得很快。她还记得母亲那日,满是血的手,和已经哑了言的呼唤。枪声还轰隆隆在大脑里面响,安然眼前起了一片雾。
辛酸地想,雨下得这么大,自己又变了个样子,母亲会不会认不得自己了。
还有几个阶梯就快要到了,两旁种着郁郁葱葱的大树,在狂风暴雨下,被摧残着,蹂,躏着。安然突然好害怕,这么大的雨,母亲的墓地就这样被淋着,无处遮挡,这么长的夜,唯有星空和鸟鸣,酷爱热闹的母亲会不会寂寞?
安然的心惆怅又阴郁,每一步都好像灌了铅,她就要看到自己的母亲,可又害怕自己的母亲不认识自己,这样的心情,反复地折磨着自己。直到,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自己的左上侧,阵阵地传来,和着狂风,卷着暴雨。
“弟妹,今天老二和修文没有办法来看你,我和三弟来看你。”
安振华和安振铭,随意地将一束花放在墓前。
一旁就是安然的墓地,上面的女孩儿笑得纯真可爱。
“哎,小小年纪,真是可惜。”安振华瞟了一眼安然的墓地,眉头微微皱了皱,立马就舒展,话锋一转,“所以,弟妹,有时候算得太精不是什么好事情,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安振华似乎在来回地走,安然躲在一颗大树下,收了伞,雨狠狠地拍在自己的脸上,风像鬼在叫一般,安然拼了命去听那老狐狸究竟想说什么。
“今天是你和二弟的生日,二弟生前多风光,现在呢,躺着那张床上不省人事。对了,老三,我们前两天去看他。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安修文做的傻事,他都没反应。”
两个老狐狸相视一笑,带着狡黠和戏弄。安然捏紧了手,眼泪和着大雨,簌簌往下落。
“弟妹,你放心,我不会害修文的。毕竟他是你们家唯一一个人了,安氏就交给我们了,不过出于善意,我会把他最喜欢的影业公司留给他。其他的,就当是安岩还给我的,他也风光够了!当年什么顾家,徐家?安岩他得到安家所有的好处,不给我们,却去巴结别人?是不是在他眼里,我们通通都低人一等?不过,现在都通通没戏了!所以,弟妹,做人不能太得意,谁先死就输了。”
安振铭好似走到了另一旁,安振华言语间忽然有些激动。
“弟妹,你不要觉得不公平,连李局都查不出来是谁害死的你们。检察院把安家大宅封了,谁让安岩不弄好安氏集团的账目?不过,安岩早晚都得死,当年的事情,害死了多少人,善恶终将有报应的!安家现在是安岩还给我的,安氏集团本来就是我的。爸爸从小夸安岩聪明厉害,把所有高端的产业全部给了他,那又怎么样?他现在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死了,睡在你旁边。”
风刮得安然的脸有些痛,刺耳的话飘进耳朵里。
“所以,弟妹,你还是泉下有知,就保佑老二真的闭上眼,好好地来陪你。安修文就过两年再来,你们一家人这下就真的团聚了……”
奚嘲的笑声,在凌冽的空气里,无尽地飘荡。安然倚在梯坎下的大树里,指甲陷进自己的皮肉,她听到了自己磨牙齿的声音,嘴角被自己咬破,久违的血腥味和着倔强的眼泪,在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中,迟迟不肯飘散。
安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他们说的话,就是丑恶开出来的花。
那就让他们尽情地开,总有一天,会瞬间凋零,一片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