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烛艳艳,新娘先一步走到床边,踩住床底下露出的一截布料,往里面踢了踢。
“怎么了?”殷骨上前握住她的手,语气里透出一种令她满身鸡皮疙瘩的关心。没错,老哥以前也关心她,几乎已经到了无微不至、无孔不入的地步,但是不是像现在这样……此时此刻他的眼里有更多的东西,她想起了英郎,可他的眼神又比英郎复杂太多。
殷小虎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的视线,摸摸自己已经恢复了脸,正想着该怎么跟他解释,他却抢先一步开口。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舞儿……”
听到这个名字,殷小虎浑身僵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难道被哥拆穿了,可是不像啊……
殷骨看着她的表情,愧疚地笑了笑:“不想听到我这么叫你吗?对不起,舞儿,原谅我做的一切,没错,是我让你变成了哑巴,可是以后,我就是你的嘴巴,你想要什么不用多说,我就知道,不是吗?”他把她的手拢在掌心,放在他的胸口之上。
感受着那砰砰的心跳,她的脑子已经不能思考,反反复复地盘旋着一句话:“哥对她……哥对她……哥一直把她当成一个女人。”
殷骨似乎很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对不起,我不该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就娶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帮你变了身份,好不容让全城的人作证,我迎娶的是秀色楼的姑娘,我不能等到节外生枝,你不明白吗?”哥的眼睛像两团火焰,似乎要将她化为灰烬,他在靠近……气息滚烫。
殷小虎张大嘴巴,惊恐地看着他。
“阿嚏……”殷小虎打了个冷战,脑子也清醒了些。
殷骨这才松开手,看着她笑了笑:“有哥在,别怕。”
就是有你在才怕嘛……殷小虎强颜欢笑。
“不急,慢慢来……”他温柔地笑着,“我们夫妻来日方长。”
听到夫妻二字,她有一种莫名的悲凉。
“少爷……”丫鬟在外面敲门,“苏小姐的花轿到门口了。”
殷骨抚摩着她的脸颊:“我很快就回来。”说完起身出门。
殷小虎松了一口气,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圈。
“舞儿,别想太多,哥哥会照顾你,会一直陪着你。”老哥曾经说过的话盘旋在耳畔,现在想来,那更多的是一种暗示,只是那时候的她根本不会多想。
殷小虎迷惘了。夫妻可以像兄妹、朋友、知己,因为他们之层关系藏有可以放大缩小的空间,但是兄妹却不能成为夫妻,这不道德。
留下,她无处可躲,从殷府到小姐变为殷府的少夫人,这让她拿什么脸面对看着她长大的长辈。离开,她将一无所有,连个身份都没有,殷舞这个头衔已经被哥处心积虑地抹去。
不能,她不能离开,她要等到父亲和母亲大人回来,只有他们才能制止大哥疯狂的行为。殷小虎又转了两圈,走到铜镜前再次看了看自己的脸,只觉得阵阵心寒,现在对她而言,有着这张脸,实在太危险了。
殷小虎走到床边,把床底下的人拉出来,脱下新娘的嫁衣重新给她穿上,然后偷偷摸摸从房间里溜了出去,此时此刻,前门和后门都有人把守,她唯一能出去的地方就只有院子里的狗洞。这时候她以前为偷溜出去而特地挖的,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
殷小虎从狗洞钻出来,直奔药庐找独牙:“先生,我后悔了,你是把我变回原来的丑样子吧。”
大夫正在捣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个小丫头,这样的容貌多少人相求都求不来,你别不懂珍惜。”
自己的脸怎么会不珍惜,可是她没办法,她现在绝对不能以这张面目示人,否则……否则……迟早被老哥拖进洞房。
想起老哥看她的眼神,她不自觉打了寒战。
独牙医生见她脸色发白,奇怪地打听:“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大夫,”殷小虎指着自己的脸大,为难地承认,“它是个祸害。”
“哦……”大夫理解地抚着胡须,“自古红颜多祸水,倒也没错。”
“你帮帮我。”殷小虎开口哀求,心里却在反驳,屁个祸水,她能祸害的也只有她老哥和她自己而已。
大夫盯着她的脸:“我倒可以给你做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可你不会后悔吗?”
殷小虎固执地认为真正喜欢她的人,不会在意她的容貌,坚定地点头:“不悔。”
“刮骨割肉剧痛无比,你能忍受吗?”
“她们能,我也能。”
“这不一样,别的姑娘都是为了睁开眼看到自己美若天仙而撑着一口气,你情况特殊……”
“怎么样也不会比她们疼吧。”殷小虎切切地问。
独牙大夫拿着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照她的脸,摇头叹气:“啧啧啧,要怪就怪你这脸标志得太顽强,要整丑还真难,不过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要比别人多忍受十倍的痛苦。”
殷小虎吓得退到墙边,让她吃别人十倍的饭量没问题,让她挨别人十倍的刀子,这个实在……
“害怕了?害怕就走吧……”独牙拂袖,继续捣药。
药杵一下一下地像捣在心上。
走,她能去哪儿?带着现在这张脸,秀色楼和林府都不去成了,殷府倒是能回去,可惜那里现在成了狼窝,她一回去就被吃得渣都不剩。
她以前有多依赖老哥,现在就有多怕他。
殷小虎深吸一口气,从桌子上那起一把最粗的刀子,鼓起勇气地递过去:“我忍了,你动手吧。”
大夫摇摇头,丢了那柄小刀,从身后的箱子里拿出了刀府、锤、针十八样武器:“姑娘放心,这次对我这个当医生的来说,是个全新的挑战,我会全力以赴。”
殷小虎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害怕,点头:“别说了,动手吧。”
大夫腾出一只手,做出讨要的姿势。
“干什么?”
“谢谢惠顾,一千两定金。”
殷小虎掏掏腰包,一分钱没有,赔笑:“我上次不是给了你一千两吗?”
“啊……”独牙捻着胡须,“那个不是你买药的吗?”
“我不是多付了五百两吗?你看能不能抵掉这次的啊?”
“可以啊,那你就再付我五百两。”
这大夫年纪一大把,怎么这么小气啊。
“我没钱。”
大夫立即变脸,猛地一翻白眼:“没钱换什么脸,漂亮女人多作怪。”说着自顾自捣药不再理她。
殷小虎郁闷不已,收银子的失手可不是这么说的。
“好啊,你把五百两退我。”殷小虎摊手讨要。
大夫抬眼看她,眼睛像锥子一样犀利:“银子是不可能退你的。不过,药嘛,我倒可以给你。”
“什么药?”
“五百两一颗的药。”说着拿出上次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只剩一只红彤彤的十分鲜艳的药丸。
“这是?”
“我上次跟你说过吧,这粒药的药效和上次给你的那颗完全相反,它会让你白白净净的脸上长满黑色的斑点,就像……就像蘑菇。”
“蘑……蘑菇。”殷小虎嘴角抽搐地重复着这个生动的比喻。
“刚好五百两,给你啦。”说着硬把盒子塞给她。
殷小虎现在走投无路,凑活着吃吧。脖子一样,一口把药吞进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她的脸上噌噌噌地长斑,独牙笑着把铜镜递给她:“效果怎么样,老夫没骗你吧。”
殷小虎激动地捧着自己的脸,眼泪盈眶,为什么每次变丑都有种非人类的感觉,这算什么斑,从左边额头延伸到右边腮部,远远看着,竟然像一道疤,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比上次更难看。”
独牙看着她快要喷涌出的泪,闲闲地安慰:“算啦,个人有人个人的命,你这辈子想要普普通通是不可能了。”
殷小虎反驳:“老大夫,你还会算命啊。”
对于他的无礼,他一点儿也不生气:“你怎么啊?我以前还当过算命的。”说着绕她一圈,眉毛忽然皱紧:“祸水啊祸水……你……”
“大夫,你别再危言耸听了,我这副样子能祸害谁啊?”
独牙以一种高深莫测地神态说:“类似褒姒、妲己之辈,容颜绝色荼毒苍生并不稀奇,可真她们又不真正的祸水,她们只不过是替无道的昏君担了罪名。真正的祸水是……你。”他忽然压低声音,视线极具压迫感。
低头看着自己丑得不忍直视的脸,殷小虎推开镜子:“承你贵言,希望我遇到的全是瞎子。”
“你别不信……”大夫张张嘴,最终也没有争辩,“信不信由你,不过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就算那一天,真的来了,又能怎么样,小小的酒城,她能祸害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