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情况忽然变得十分微妙。被称呼为总管的太监陈公公带着一道册封旨意来到她的芳客居。芳客居,这个宫廷里最简陋最偏僻的住所。昨天她还嫌弃皇帝抠门,今天就对他刮目相看了。
跟着陈公公进来的还有十多个太监和宫女,他们每个人都手捧珠宝金钗,规规矩矩地站排成两队。
“陛下有赏,金钗十只,南海东珠十五颗,小夜明珠十颗,大夜明珠十颗,烟罗琉璃珠一百二十颗。”
“陛下有赏,爪哇玉镯二十对,鸽血玉宝石十块,蓝田玉二十块。”
“陛下有赏,八宝璎珞珊项圈一围,红珊瑚步摇一对,南海珍珠耳环一对。”
“陛下有赏……”
不过十几个时辰,这个最简陋最冷清的芳客居不多时便焕然一新,蓬荜生辉。那些站在门外看笑话,暗中嘀咕她是乡下来的乡巴佬的妃嫔个个看傻了眼。
殷小虎见怪不怪,反正皇帝东西多,把自己不稀罕的东西赏给别人有什么稀奇的。别说感恩了,她还嫌弃呢?送礼都没送到心坎上,这不是白送了吗?不知道一日之计在于晨吗?连个肉包子都不给她送,难道是要她带着这些朱钗首饰体面地饿死?
这个皇帝果然是在报复他。殷小虎摸着下巴思量。
陈公公见她面无喜色,镇定地放下第一道圣旨,拿起了第二道圣旨。
门外有人在嘀咕:“看这封卷绣纹,这是册封的旨意啊。”众妃立即翘首以待,又来了个抢饭碗的,她们能不急吗?
“封殷小虎为御前女侍卫,官至七品,赏赐金牌,可在宫中任何地方穿行,钦此。”陈公公笑着恭喜,“殷侍卫还不快谢恩。”
门外的众人卸下一口气,原以为是封妃,没想到是封官,皇帝陛下果然年老气衰,再也经不起这年轻小姑娘折腾了。
“公公,我要是当了女侍卫,以后还能出宫吗?”
“宫里有规矩,凡是宫女到了二十五岁便有机会出宫,但是若为侍卫,需要向您的顶头上司请示。”
“我的顶头上司是谁?”
陈公公说:“您的名字已被记在禁卫军的名录里,照理说,禁卫军统领便是你的上司。”
殷小虎瞧他犹犹豫豫的模样,重复了一句:“照理说?”
陈公公笑笑:“殷侍卫就别为难老奴了。”
瞧他一脸褶子,一脸桑仓的模样,殷小虎心里打鼓,难道这就是自己的未来。
所有的人都对此事津津乐道,殷小虎的到来给宫中闲得发慌的嫔妃一个共同的谈资。她们有些不敢相信,有些嘲笑她,甚至还有些那她开赌,赌她什么时候从侍卫变成妃嫔。
众说纷纭中,有一个件事却是无疑的,那就是这个酒城来的乡巴佬是眼下最炙手可热之人,皇帝上哪儿都带着她,连林贵妃都被晾在一边了。
说了也奇怪,自从有了她,侍寝的牌子都成了摆设。皇帝不翻牌子改画画,画了一幅又一幅,整个人都快魔怔了。
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粗鲁野蛮的草包竟能把皇帝迷得晕头转向,真是匪夷所思。所以很多妃嫔都跑来想她请教,可是殷小虎无法回答,她也想知道原因啊,因为只有知道原因,才能对症下药地去改正。
这一次,陪皇帝画完画,已是深夜,她提着一把钝重的刀往芳客居走去。
她的脚步和手里的刀一样重。好不容易逃脱了大哥和英郎的控制,难道要把自己的年华葬送在一个老男人手里,由他盯着看,由他照着画?
她垂下头,目光由池面粼粼的波光,抬到高高的天上,夜色好似一块被泼了水的墨,在苍穹无尽地蔓延开,她失望地叹了口气。
“连你都在叹气,你让后宫的其它女人情何以堪?”漫不经心的说笑声从黑暗中传来。
她四下一顾:“谁?出来。”
“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他从大树底下的阴影里走出来,站在明亮的月光之下,微微一笑。
“英郎……”她愣了一愣,低声呢喃。
“恩?你叫我什么?”
“哦……”殷小虎回过神,甩甩头,“没有啊,芜姜。”
芜姜愣了一下,却是笑而不语。
殷小虎意识到自己失言,打定主意不能犯以前的毛病,连忙改口:“对不起,太子殿下。”
芜姜耸耸肩,粲然一笑:“得姑娘如此尊敬,我真是有种做梦的感觉。”
殷小虎也笑了。
芜姜走过来,指着黑漆漆的一片景色:“此景此情,当与挚友共赏,我只想交个朋友,不想再多个奴才,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名字吧。”他说着又靠近两步。
殷小虎把他的眉目看得更更清了,“英郎……”她眯起眼,心中暗念那个名字,芜姜的眼角眉梢透着股与英郎相似的风韵气度,他的容貌俊秀非凡,颜色姣好,尤其是那双深邃的双眸,若果描上眼线,真是勾魂得很。
“我这才发现你竟和我的朋友有几分相似。”
芜姜缓缓笑道:“所以我们注定是要做朋友的,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殷小虎回忆起来,她被哥赶出来那日偏巧就遇到了他,她和英郎上街那日偏巧也遇到了他,也许这真是缘分。
可有些缘分,她绝对不敢再去承受了。
“能和太子殿下做朋友,是所有人荣幸,我也不例外。”她笑着,转眼望向黑夜。
“这是奉承?”他开玩笑地说,却发现她并没有在听,夜风清凉,于是他结下身上的红锦丝绸披风给她披上。
“多谢。”她客气地伸手自己拉好披风。
双手相触的那刹那,丝滑之感沁入心底,他心弦一动,猛地抽手。
殷小虎奇怪地看他:“你怎么了?
“没……不用客气的,记着以后报答我。”他有口无心,只想缓和稍微显尴尬的气氛。
但是她却听得认真:“我不会再报答你。”
芜姜愣住,耳边拂过冰冷的夜风:“怎么了,突然就生气了?“
殷小虎笑笑:“我没生气,否则在封官那天就翻脸了,你是想利用我,对不对?”
“别这么说。”他别过视线,又有些惊讶地反问:“谁告诉你的?”
殷小虎摇摇头:“我自己猜得,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纵容我?”她顿了一下,“因为,你需要我进宫,帮你们讨好皇帝陛下。”
芜姜并没有否认,虽然他的初衷并非如此,但是事情的确按着她说的轨迹运行,微微一笑:“可惜,没想到竟然被你发现了。”
听他这么回答,她心里反倒轻松了:“所以哦,别想着让我报答你,我可是说走就走的。”
“哦……”他有趣地笑着,“宫深若此,岂是你想走就能走的,若真有那么容易,也不会葬送了那么多女子的一生。”
这要换了哥或者英郎,早拉弓上线上弦,用实际行动教训她--想都别想。
但是芜姜没有逼她,只是略微有些惆怅地感慨了一句,这让惯受老哥和英郎压制的殷小虎觉得无比轻松,倒也不反感继续陪他说下去。
“你也不喜欢这里,是不是?”她能感觉到他话语中深深的疲倦与无奈。
“你胡说什么,”他仍是嘴硬,“我怎么可能不喜欢这里,这里将来都要归我管的,拥有了这座王宫,就等于坐拥整个天下。”
他虽然说得气壮云霄,却被他不屑地嗤了一声:“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