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宛默然良久,想着一些别人不知的心事。林纬见她半天不语,又说:“田澜和你的关系,并没有几人知道。但如今你在昌明做事,凡事小心为要,以免被人利用。”
叶宛唇边浮起一丝淡嘲,难怪进昌明、出国、甚至调岗加薪都既顺利又出其不意,原来背后有这样一双手翻云覆雨。既然田澜当年毫不留恋地抛弃她,为何事隔多年,又主动安排她的人生?再看林纬一副洞若观火却又置身事外的样子,她嘲讽的意味更浓了,她是不是还得感激他提醒?
“你不是说田澜和我的关系没几人知道,为何你对这一切了如指掌?我一个低阶职员,别说总公司大领导,就是昌明总经理孙总也鲜有机会接触,真如你所言,我还有这么个裙带关系,别人巴结还来不及,怎么会对我不利?”
“顾振山还没给田澜名分,所以田澜对于顾氏,并非名正言顺。你怎么就确信顾氏其他成员就没有异议?既然有利益之争,必然会牵连无辜--”
叶宛没吭声,她忽然想起自己被莫名调岗的事,这算对她不利吗?
见她沉默,林纬缓了语气,继续道:“家族企业做到这个份上,必然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告诉你这些,是不想你被牵扯进去,当然你也不用太担心,记得谨言慎行就行。”
“她是她,我是我,除去这份血缘关系,我和她根本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我既不会因她而荣,也不会因她而损。”她被收养时才七八岁,连她是孟世农亲生女儿的事,都不被世人所知,何况田澜是更早之前就离开了他们,谁知道他是不是杞人忧天了。
见叶宛目光冷淡,林纬一阵苦笑,她还是对他充满戒备。
“她毕竟是你生母,纵有诸多不是,看在她为你读江大劳心费力的份上,你也不需撇清关系,完全不承她的情。”
“就算我出国、进公司是托她的福,我读江大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林纬不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知道我又为什么会读江大吗?”
叶宛哼了一声。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读江大,但她知道若不是他在江大,她又怎会追随他而去?
“因为我意外听到一段对话。”林纬语不绕弯地揭开谜底。
高一那年,林纬因户口原因回宜江读书,因隔得不再那么远,每个月去师父孟世农那儿比以前更勤了些,那时他去孟家不只是练书法,还兼带通报叶宛的状况,不同于前几年,情况正好反了过来,他每周固定跑一趟瑞县乡下去看叶宛,如愿地成了孟家父女间的传声筒,这样一直坚持到高二下学期。
那天孟世农正好有客拜访,一向敞开着的书房竟然掩上了,林纬出于好奇,便偷偷地从门缝看过去,当时书房里除了师父孟世农,还坐着一位30来岁的女士,师父背着门,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位女士林纬一看就认出来了,不只是因为他曾见过师父画的素描像,叶宛的五官也是和她几分相像的。她便是新开画廊、找孟世农商量代理之事的田澜。
孟世农把叶宛被收养的事和孟世青患病之事源源本本告诉了田澜。孟世青患病林纬已有耳闻,光治疗就需很多钱,师父正是为了筹钱,那段日子到处接洽画廊代理之事。林纬知道师母的离去对师父的打击很大,师父能放下执念和师母坐下来谈,肯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林纬听到田澜问:“你打算把小宛怎么办?”
林纬关心的也是这个问题。听母亲说,叶叔叔好像有个相好的,就等妻子死后过门了。于是他把耳朵贴得更近些。
师父不做声,田澜的声音继续传出来:“我会找个时间去叶家。钱的事你们都不必操心,这点钱应该还难不倒我。不过,我想让小宛将来上江大,学费我会安排,把她放在我舅身边,我也好放心。再说--”她低低补充道,“江城也是我的根。”
林纬见田澜说到这儿时,用纸巾擦了擦眼角。他看到师父的身形只是摇晃了一下,最终没有动作。见此情形,他想起邻里坊间盛传田澜为了孟世农,曾和自己的父亲断绝父女关系。如果师母能出钱解决叶宛养母医药费和叶宛将来读书的问题,那么叶宛肯定会原谅师母。问题是这两笔钱不是小数目,师母真的和家人和解了吗?
林纬当时并不知田澜那时的身份,他是因为这番对话,决定报考江大的国际贸易专业,当时他就在江大和本地大学之间左右不定,既然叶宛将来要去江大,为什么自己不先去呢?
林纬大概地讲了当年所见的一幕。他说完后,叶宛一动不动,心头涌上一股又酸又喜又悲的滋味,既有对田澜的,也有对林纬的。此时她怎能不认命?江大就算她不追随他而去,她的生母也会用别的方法,也就是说,她和林纬的牵扯是注定的。而他去江大的初衷却是因为她。这两个人在她生命中都扮演着似远还近、似疏还亲的角色。也不知道为什么,林纬的坦白,竟让她有些动容,毕竟,这个世上,除了他,还有谁会对她的身世这般执着在意?
菜肴陆续上桌。竹笋闷肉、芙蓉鱼汤、河蚌草头、蟹粉豆腐,全是她爱吃的菜。叶宛瞪圆了眼睛,他非要这样存心?
叶宛的神色尽收眼底,林纬笑了笑:“吃吧,特意为你点的。”他语气温存,宛若当年那个在人群中向她伸手的白衣少年。
叶宛僵坐着,今晚一再破例,心意不觉中早已动摇,难道自己真是意志薄弱的人?还是时间已抚平伤痛,她已打算原谅眼前之人?
“宅子的原主人是瑞县人,他曾是宜江市一带的名医,他在外行医多年,格外思念家乡菜,厨子佣人都是跟了他半辈子的瑞县人。现在这里改成餐厅,主打瑞县菜系,食材是每天从瑞县新鲜运来的有机菜。”林纬适时幽默,“你跟我记仇可以,别跟这地道的瑞县菜过不去。”
叶宛还在做着心理斗争,就算肚子很饿,就算都是爱吃的家乡菜,但是还是不愿他请她吃饭,白欠人情。
林纬向服务生另要了一套餐具,从每份菜中各拨出一些,然后推到叶宛面前,微笑道:“零头算你的,这不算是我请吧。”
叶宛更加别扭。大一时,她拿奖学金请他吃饭,他坚决不肯让她买单,她立马把菜盘中的菜分了分,“谁说请你吃了,零头你付!”后来,他们闹别扭时,就常用这种方法撇清两人的关系,他送的礼物,她往往会花一元两元买下,表面上也就人情两不欠,收得心安理得。正是这种自欺欺人的方法,让叶宛误以为,她和他之间已笔笔算清。
往事历历在目,百种滋味齐上心头,谁又能真正割舍过去?那个盘桓心中已久问题再次浮入脑海,叶宛突然问:“那个美女记者,总不是她的意思吧?”
林纬怔了怔,他看到叶宛闪烁的目光,瞬间会过意来,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个特别的微笑,这是他今晚最和煦最真实的笑容,一霎那间映得双眸熠熠生辉,闪着异彩。他手指轻轻一弹,打了个响指:“不是她的意思。”
见林纬面色愉悦,叶宛郁闷不已,明明尘埃落定的事,为什么还要质疑?
“很多时候,你看到的或是听到的,未必就是真相,我和她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真的。”林纬目光专注地看着叶宛,他伸出手来,坚决地握住她的手,“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再多给我点时间,我会妥当处理这件事,给你一个交代。”
叶宛没有挣扎,垂下眼睫,林纬一直欠她一个解释,她一度以为没有必要听,可是只有她心里清楚,她其实一直都在等他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