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市书法协会组织的交流会上,十来名书法协会会员正舞文弄墨,意酣兴浓。站在中间位置的林纬已经完成了手中的作品,他的楷书遒劲有力、工整舒展,在众多作品中属于上乘,刚写好就博得其他人的连声喝彩。林纬搁下毛笔,唇边露出一丝笑容,今日他穿一件浅色衬衫,米色长裤,双手闲闲地插进裤袋,挺直了上身,在一众人中显得玉树临风、器宇轩昂。
林纬正端详着墨迹未干的字迹,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铃声,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来电,立即快走几步,走向外面的阳台。
此时风息树静,四月末的阳光已有几分燠热,透过高大的樟木树叶斑驳地洒落在二楼阳台上,站在阳光碎影中的林纬脸罩寒霜,他面无表情地听电话那头的人传达来的信息,良久,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等他得到对方的答案后,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的双唇抿紧,面部肌肉僵硬,眼眸深处卷起浓云,表情深不可测。
半小时后,林纬走进会场,他向众人作了个揖,微笑着打招呼:“各位,我有点事,得先走一步,不好意思了,晚上大家挑个喜欢的饭店。”
几乎每场这样的交流会,都是由林纬做东,所以大家也不待林纬多交代,连忙附和道:“没事,没事,你忙。”
林纬抄起车钥匙,遽然转身离去。
一路上林纬面色暗沉,眼神晦暗如墨。刚才他接到密信,顾氏集团已在十日前发生重大人事变动。
已是十日之前的事了!
那个人却没有一点风声和动静,可真是沉得住气!
大局已定,他不动声色至此,是想干什么?
林纬立即拨电话给王悦华。等红灯的时候,他打开车载音乐,挑了首极舒缓流畅的钢琴曲,慢慢调整呼吸,让情绪平复下来。
“什么事这么急?”王悦华一进门便问,他是从医院赶过来的,一个多小时前妹妹王悦心动了胎气,偏巧妹夫钱鹏外出学习了,他把王悦心刚送到医院,就接到林纬的电话。
王悦华以为林纬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和他相商,却见房门大开,音响震天,林纬正拿着话筒吼着歌。
见王悦华进来,林纬好整以暇地从吧台拿过一瓶酒递给他,道:“来,兄弟,干了。”
“悦心这会儿还在医院呢!到底什么事?”王悦华接过酒瓶道。
“没什么事,突然间想找人喝酒唱歌。悦心怎么了?”
“她动了点胎气,不要紧,有婆婆看着。你在搞什么名堂,这么急地找我来,就为喝个酒?”王悦华望着林纬如常的面色,将信将疑。
“你想要多复杂?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我们到阳台上喝。”林纬边走边竖起酒瓶往喉咙里灌酒。
阳台视角开阔,可以看到整个夕阳西坠至地平线的过程,此时太阳刚刚转西,满天霞光如锦,再好的调色板也调不出这瑰丽而绚烂的自然色彩。
“今天老婆生日,要早回的,不能多喝,你该不是有什么心思吧?”王悦华见阳台上堆满了啤酒空瓶,几乎难有落脚之地,直摇头咂嘴道,“我说你,也该找个人管管了。”
“像你这样,管得连酒都喝不成?”林纬斜睨了他一眼。
“靠,你敢保证你就不想被人管?”王悦华反唇相讥,他见林纬没理会他,便笑,“也是,那个女记者可不像叶宛是个贤妻良母的角色,不过,她的性格倒是和你般配。”
“现在也就你有福气谈情说爱。”
王悦华听林纬这话里有话,知道他有心思,但他若不想说,别人是问不出口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见电视里正唱着一首《老情歌》:人说情歌总是老的好/走遍天涯海角忘不了/我说情人却是老的好/曾经沧海桑田分不了/人说情歌总是老的好/走遍天涯海角忘不了/我说情人却是老的好/曾经沧海桑田分不了/我只想唱这一首老情歌/愿歌声飞到你左右/虽然你不能和我常相守/但求你永远在心中/虽然你不能和我常相守/但求你永远在心中。
歌词清晰流畅,还是循环播放。
王悦华于是笑道:“只有你才喜欢听这么老土的歌。”
林纬却仍没理他,过了好一会儿,忽然问:“你还记得我们四个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
“当然记得,那是源华第一笔订单的庆功会,也是我第一次见你喝醉酒,傻笑了一晚上。”
那时林纬刚毕业,从江城回到宜江市。在多方支持下,源华商贸成立了,很快源华接到了第一笔订单,那笔订单拿下后,大家忙得上火不算,还整整瘦了一圈,当半个月后第一笔超过五位数的结算款打到银行账户时,大家喜极而泣。那天他俩加上钱鹏以及其他几名员工,一直喝到天昏地暗,其他人吐完了,喝了点醒酒汤很快醒了酒,可是林纬一直在喝,数他喝得最多,喝到脸色发白,他只是笑,即便深醉,都没见他失态。
“源华成立至今四年,风一程雨一程地过来了。”林纬喃喃道。
王悦华暗舒一口气,看来林纬不是为感情的事,他拉过椅子坐在一旁,道:“是源华的事?”想了想安慰道,“嗳,别担心,最难熬的日子都过来了,还有比短缺资金,流失市场更痛苦的?”
林纬没说话,说实在的,这件事他没指望王悦华能为他分忧,以他乐天性格,是不会有那份警觉的。
“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家仆,对主人分派的差使一直心怀不满,就时不时地把主人家的东西偷出来变卖,没想到有一天这主人重病卧床,临终前,居然把他的万贯家财托付给家仆。如果你是这家仆,会怎样做?”
“还有这种以德报怨的好事?要是我,肯定会良心受到谴责不安的,甚至会将功折罪。”
林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自己判断得不错,这是人之常情,那--孙翰明也是这样吗?
“不过,我说啊,这主人是不是太傻了,居然都不会发现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还把家产交给他?”王悦华随口说道。
林纬一愣,神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他一直把目光盯在孙翰明的身上,怎么把一些外因给忽略掉了?
“好了,你说完了,现在该我问你了,那个顾铭远还在找麻烦?他不就是个公子哥吗?干嘛盯着你不放?”王悦华还惦念着日前在妹妹家听林纬提起顾氏集团董事长之子有意发难之事。
林纬回过神来,微叹了一口气。
别忘了,还有一个顾铭远。
顾铭远的无端挑衅,是孙翰明的主意?
他沉思了一会儿。
不对。
孙翰明是顾家的女婿,若想执掌整个顾氏集团,最大的威胁就是顾老爷子的儿子顾铭远,他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立场。那么,除了他老婆顾莹珠,孙翰明最想也最可能拉拢的该是谁?
林纬想起自己和孙翰明这几年的交集,他对自己的种种帮助,心中闪过叶宛的身影,想起她的种种,忽然茅塞顿开。
这一切不是巧合、不是幸运,而是一场有计划地安排!
原因只有一个:他是叶宛的男朋友,换句话说,对于任何一个将成为叶宛男友的人,孙翰明都会如此对待。
这就好解释叶宛为什么进的是昌明,而不是顾氏集团总部,孙翰明显然是想把叶宛和自己一并笼络麾下。
原来,叶宛的生母田澜才是孙翰明既忌惮又巴结的、站在顾氏集团权利巅峰的那个!
林纬面露一丝笑容:“兄弟,找你喝酒是找对人了!”
见林纬松开了眉头,王悦华便说:“参与这次竞价的单位和个人都调查过,并没有顾氏身影,调过现场监控录像,除了咱们的人,其他都是业内有来头的。顾氏怎么会卯上源华了?”
“顾氏是顾氏,顾铭远是顾铭远,顾铭远明显是冲着我来的,源华名义上你是法人代表,和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你不用担心顾铭远找源华的麻烦。”
“可是顾铭远是顾氏集团董事长的儿子,他的举动难道不是代表顾氏?”
“这是两码事,顾铭远代表顾氏?哼,他还没那个本事!”
“那你担心什么?”
林纬没答话,有些事他暂时不能告诉王悦华。他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天空,夕阳已经西下,一轮红日渐隐于群岚,纵使曾经光芒万丈,也终究要等下一个日出,有不舍有希冀,既壮观又壮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