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衔接受得倒是很快。两两想了想能有什么可与他说得，不要让气氛那么尴尬。于是开口：“方才受了两道天劫。”
风衔嗯一声，一边用指头不停地逗弄蛋蛋，一边说：“仙胎必受天劫，天劫过后就会破壳而出了。”
两两瞧瞧自己吐出来的那一口血迹，仍然有些血腥味道，于是用泥土掩埋掉，嘴里说：“我代师父受了。”
风衔转头望着她，眉头皱起，乌漆墨黑的狭长双眸看上去怒气满盈，开口便是一句：“你脑子被烤糊了吧！”
“你脑子糊了，”她反驳回去。只是随便找个话题，但这狐狸一惊一乍，着实没法好好和他聊天。
“我代师父受劫有何不对？当初师父命劫之时，我只恨没代他受了。”
风衔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止住。听两两已然都说到死的份上，他说啥也没用了。
风衔往四周瞧了一圈，走到旁边的多罗树旁摘下片叶子，对着叶子撕了半天，撕成一个和谐的形状，然后在树下盘腿坐下，不近不远，对着蛋蛋吹奏起来。
平心而论，他吹的曲子也算挺好听。当初跟随师父在昆吾宫里修炼时，风衔晚上就会对着月亮吹一吹。那时候寂静旷古，皓月当空，她也没有如今这么嫌弃他。听着叶子里发出的自然的音调，也觉得沁人心脾，人心都会酥了。
可惜的是世易时移，两两已经再也不愿意听曲子。他这么一吹奏，免不得勾起她些不好的回忆。这六界中，所有动听的声音都会让她想起师父的琴声。他只是在那方琴上手指随意一拨，便是勾魂一般地优柔不绝，整个昆吾宫神界的草木都面向他，鸟兽都应和他。万物都在他琴声下长大，万物都喜欢他的琴声，唯独只有她就是恨他的琴，恨他的琴声。
她眉头颤了颤，走过去伸手把叶子从他嘴里抽出来，捏捏碎，很沉稳地告诫他：“你这样会把师父吓到。”
风衔也忽然领悟了什么，眼光柔和地瞧着她，又转向蛋蛋：“我这是让师父在仙胎内便知晓三千世界大观。这叫胎教。”
两两呵斥：“臭狐狸，你可还懂尊师重道！”
风衔：“师父以前的记忆也不是一时能召回的。等修为累积得深了，曾经的记忆才会浮现。但是多深是深，我也不知道。在此之前，师父就不是师父，师父就是个蛋蛋，当然需要胎教，胎教好了，灵性就好，悟性极佳，你懂不懂？”
两两咬了咬嘴唇，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一旦仙胎出世后，为了让师父尽快恢复记忆，的确是应该好好教化，让他迅速提高修为。
“胎教就胎教。但是该从哪里教起？”
风衔想了想，打定了主意，又挪到蛋蛋的身旁，开始声情并茂地讲授六界地理。讲地理时，难免穿插讲解点历史，顺便代入创世大神和大神的贡献：造化、生灵、音律、文字、八卦、五行……
两两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睡着睡着，觉得自己靠在软软的云上，在六界众生中穿梭游荡。神仙妖魔人鬼，众生万象，幻影如绘。
忽然头顶有风衔很近的声音吹过来：“别睡了，师父要出来了。”
两两昏昏沉沉地爬起来，才发觉刚才是躺在风衔的狐狸小细腿上。仔细看，他袍子上还有点口水。不过像他这么不拘小节，应该是不会在意的。
风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蛋蛋，两两也望过去，已见蛋蛋顶上有了细小的裂纹。这要不是风衔叫得及时，她就把这重大的时刻给错过去了。
嘎啦一声响，蛋蛋微微晃了晃，头顶又多了一条交错的裂纹。
风衔嗖地趴过去，手指放在蛋蛋头上咧嘴邪邪的笑：“要不要我揠苗助长？”
这欺师灭祖的孽畜！两两把狐狸身子推搡开，推到离开蛋蛋的安全距离外，伸出手臂将蛋蛋护起来。
风衔牙齿一碰：“不让动就不让动。反正师父一向都喜欢我。”
两两纠正：“师父喜欢任何人，任何人都喜欢师父。”
风衔亦纠正：“师父喜欢任何人，就是不喜欢你。”
两两愣了愣，半天没说话，眼睛中的怒火渐渐地冒出来。风衔瞧她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只一副我说的是事实的模样，冷笑着瞪回她。四眼相对，好像一下子把蛋蛋给遗忘了。
蛋蛋感觉到了被忽视，很不高兴地发出连续的嘎啦嘎啦声响，这声响维持了很长时间，直到两人的目光焦点对准它时，它忽然跳了起来。
蛋蛋不是跳了一下，而是一直跳，向东跳向西跳，焦躁一般地在半空旋来旋去，最后落地一刹，又疾速弹起来，如同烟花一般嗖地飞向顶头的日光。
俩人抬头跟随着它的踪迹，忽然在光下失去了它的踪影。日光太耀眼，神界不许用法力，两人也无法观微它。只好当空呐喊。喊声的声音在神界中回荡，碰到穹罩又弹回来
“师父！……师父……师父……”
“师父莫要淘气啊……莫要淘气啊……淘气啊……淘气啊……”
“混账！……混账……混账……”
“师父下来徒儿给你吃果果！……吃果果……吃果果……”
风衔鼓着腮帮子吼，一旁的两两瞪着古板又生气的大眼看着他。
就他这模样的，凭啥师父就喜欢个他？
但是他说了这句话之后，逐日而去的蛋蛋终于回来了。它陀螺转着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下坠，蛋后还跟着一团紫色的火焰。
蛋蛋自燃了！
两两伸出双手去接，一旁的风衔看不过眼，要将她的手臂推开。她偏偏不，她像金刚钻一样杵着。
蛋蛋落下来的时候，故意绕开了两两，在泥滩里滚了滚才停住。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蛋壳已然掉了一半，另一半里望进去空空如也。
“师父呢，师父呢？！”两两开始四处张望寻找，急的满头大汗。
风衔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多罗树旁边，一手捧着一颗多罗果，另一手臂环抱一个小婴儿，正在啃那颗多罗果。
师父果然是喜欢风衔？还是讨厌自己？可是他并没有记忆，为什么还是做出了如此的抉择？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来不及多想。看到那个从蛋里钻出来便皮肤粉嫩，面容清秀得完美无缺的小家伙，眼眶一热，鼻子有点酸疼。
但还是走了过去，脆藕一般的胳膊抱着大大的果子，抬起懵懂的双眼，水灵汪汪地看着她。
两两将它从风衔怀里抱了过来，眼含着泪花对它说：“师父，别吃了，看看徒儿么……”
“徒儿会做您爱吃的，素锦祥云、素松白玉、芙蓉豆花汤、百合素雪……”
小婴儿哇地一声哭出来，泪挂在脸上，仿佛要将粉白脸蛋划破皮了一般。风衔一脸无奈地望着她，“它还是个小婴儿，你别吓唬它。”
哪里吓唬了？以往师父就是这么吃的。师父说，万物生灵，造化其主。长生不老，必有其方：这方子就是要吃菜吃草吃豆腐吃萝卜。
风衔看她一脸不屑，起身叹了一声，向无量池边的欢喜园走去。欢喜园是昔日他们这些灵兽徒弟长大成仙之地，那时她还是一条小蛇，风衔也还是一团白绒绒的九尾狐狸。
两两抱着婴儿一边安慰一边摇晃，但这哭声却不止。她也只好新摘一个多罗果递过去，像风衔一样破开多罗果硬硬的壳子上一个小洞，婴儿就贴过嘴去奋力吮吸。
她恍然大悟，师父这是该喝奶了。
风衔回来时，手里拖着多罗大叶。刚刚走近他们，浓郁的奶香就从大叶片子中溢出来。小婴儿已经在两两的怀中翘首企盼，等到风衔将盛着满满奶水的大叶递到他面前时，他就一头栽下去。
咕噜咕噜喝完之后抬起头，满脸都是奶渍，他满意地打了个嗝，脑袋往两两的胸前一歪，闭上眼睛呼吸均匀地睡了起来。
两两望着臂弯里的小小人儿，心里有说不出的怜爱。
风衔打量着两人，眉眼微笑了一会儿，说：“师父仙魂重归之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我们以后也不能这么称呼师父，该给他起个名字。”
两两想了想：“便叫‘虚夷’，师父对我一直是如此的。”
风衔：“浩浩飘渺为虚，视之不见为夷，这名字有点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