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灶向来是家中的大事,年年祭灶后杜府上下都要团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今日的晚膳就摆在老夫人云然居的小花厅,此时丫鬟婆子们来回穿梭,动作小心细致的上菜端汤。
老夫人坐在上首,先是接受了家中众人的请安,一一叫起后才在丫鬟的搀扶下带来全家去了小花厅用膳。男女分席位而坐,大老爷带着兄弟子侄做了两桌,老夫人在媳妇儿的服侍下跟着孙女们做了一桌。
十娘回家快一个月,终于见到了五娘六娘七娘。五娘六娘七娘坐在老夫人左手边,女孩儿在家娇贵,并不像男孩子一样在家也看中出身。像五娘,是二房的庶出小姐,除了不能参加选秀,其余的跟嫡出小姐一样享受家族的各种资源。
五娘本身就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又因为说了人家,更不多出来走动,平常只管在自己屋内绣绣嫁衣和送婆家的小礼物。
五娘说的人家是二老爷陶阳任上的一个举人,据说家有田产,是当地富户乡绅之子,五娘嫁过去可以说是低嫁,她父亲就是陶阳的父母官,就算将来不在陶阳任职了,她未来夫婿为了将来的仕途必不会亏待了五娘。只要五娘自己争气立得住,好日子还在后头。
十娘细细的思量,不得不说二夫人给五娘找了个好人家。不由得看向二夫人冯氏,说来这也是个妙人,自己生下长孙不说,还儿女双全,庶子庶女也敬重爱戴她。
庶子更是自己从前的大丫鬟抬为姨娘后生的,冯姨娘生完四少爷后还是像从前一样跟在二夫人身前服侍。四少爷跟大少爷兄弟感情也好。
六娘今年十四岁,作为二房的嫡女,参加过了三月的选秀,表现一如其父,不出众,但也不会让人轻易忽略。六娘胜在性格沉稳,成功被留了牌子,等着三年后的复选。
二夫人对于六娘的留牌子并未有任何喜悦,好似有种超脱外物的感觉。连带着不满十五岁的六娘也是一副平常的样子。
六娘身边的是七娘,说起来她是姊妹中身份最尊贵的一个,她父亲三老爷,是从四品的一方大员;她也是过得最自由的一个,跟着父亲在云阳,父亲也纵着她胡闹,
七娘的脾性更是学了她父亲,行事灵巧,并不按着死板的规矩一步步来。索性三老爷夫妇也不指望她为自家做多大牺牲贡献,今年本该跟六娘一起参加选秀的七娘,抱病并未参选,实则是三老爷为其女上下打点了关系报了免选。
三老爷这次进京述职,三夫人也有给七娘在玉京想看人家的打算。说起来,六少爷也即将进国子监读书。三夫人短期内是不会跟着三老爷到任上了。就是九娘母女怕是日子就没有这么舒坦了。
八娘九娘因着这段日子跟十娘一起做些针线,倒也相熟。
三人坐在老夫人右手边。一时间老夫人被六个孙女包围,看着六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老夫人眼神未转,看来,等跟老大老三商量下,那个计划要尽早开始了,晚了就赶不上变化了。
晚膳是主食是饺子,因着民间祭灶日的习俗,这一天讲究吃饺子,取“送行饺子迎风面”好意头。杜府自然也不例外,每年祭灶晚膳必备饺子。当然除此之外还有炒玉米、糕和荞面,点心自然就是糖瓜、饴糖、麻糖等各种小吃食。
因着祭灶的大事,一家人忙了很久俱都疲惫不堪,安静的用完后,老夫人赶了媳妇儿孙辈儿去休息,只留下了大老爷三老爷说话。大夫人带着家中众人告退,各自回各自院子不提。
一大家子人片刻间告退,偌大的花厅只剩下母子三人。
两位老爷扶着母亲回内室榻上坐定,内室软榻旁边的小桌上早有丫鬟刚放上茶点。挥挥手然丫鬟们退下,坐在榻上的老夫人盯着坐在自己身前方凳上的大儿子三儿子,久久不言。
对着自己母亲的审视的目光,二人对视一眼,由大老爷开口,“不知母亲留下我和三弟所为何事?”大老爷恭恭敬敬的询问自己母亲。
“三儿,七娘的免选为何不和家里商量,还是说只瞒着我这个老婆子?”老夫人沉吟了下开口问道。
“母亲息怒,三弟告之过我,是我未告知母亲。母亲,要怪就怪我吧。”大老爷对自己的三弟还是很有兄弟爱的维护着。但结果,老夫人并不吃他这一套,三老爷也并不见得多领情。
“老大你不用为小三打掩护,我还不知道他,他那哪里是告诉你,分明是他先斩后奏,免选这事儿办成了才告诉你的吧。我都能想出这个混账东西欠揍的那个样子。这么大的事儿不说跟家族通气,自作主张,糊涂!”
老夫人对着三老爷骂道,“亏得你大哥气量大,换个气量小,我看你就等着吃排头吧。早晚有一天我非得被你气死不成。”老夫人越说越气,按理说这个三儿子做官也还看着不错,但在家族事务上总是给大儿子添堵。
“娘息怒,三弟不知道咱们的打算,无意间坏了事儿,原也无可厚非。”大老爷劝道,说着递给老母一杯清茶压火。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叹了口气,这儿子还是贴心的。只老夫人气还没顺多少,就又被三儿子一番话恼的肝疼。
“娘,大哥自己也有闺女,咋不见他买自己的闺女,净打我闺女的主意,我就这两闺女,一个娘你养着我常年见不着,这唯一一个在我身边的你们还不见不得她好,非要把她弄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才罢休。”
三老爷看着非要自己交代出个所以然的老夫人,一哏脖子不服气的嚷嚷。看到母亲被他气得不清,才愤愤然的住了口。
三老爷一开口,大老爷就想抽他,听听这话,感情这小三他闺女是闺女,他和小二小四的闺女就不是闺女了。偏他一人做出一副疼闺女的样子,他闺女是天仙还是怎的。且说话直不楞登也不知变通的,真不知道官场上那个“银狐”的称号到底打哪儿来的,这傻货真的是自己弟弟么?
大老爷想想就觉得前途堪忧,一个弟弟不通庶务养的跟书呆子差不到,一个弟弟胆子大不服管,害他整天还要担心这人是不是又捅了娄子,只有二弟还知道体谅人。二弟,你在哪里,哥哥需要你,大老爷内心默默留下了心酸泪。
内心恨不得抽人的大老爷,还是在母亲被气出好歹前出口打断弟弟欠抽的话“小三,慎言。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么大的人了,你还不知道?”
听着大哥的呵斥,三老爷也好似意识到有些话不能乱说,但他性子打小就倔,从来不会承认自己错误,依然梗着脖子道,“反正我不会让我闺女进宫,其他的都好说。”
说着摸摸自己的鼻子,对上母亲和哥哥恼火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他就知道他这关算是过去了。反正免选资格都弄好了,母亲他们也只能骂骂人出气。为了闺女,他才不怕。
不牵涉到自己闺女,三老爷一切好说,他想了想,想老夫人问出自己的疑惑,“娘,咱们家的爵位算是到头了,今上和先帝都是重文轻武,家里的子弟也都读书上进,现下咱家走得都是科举的路子,咱们不求有祖上的荣耀封妻荫子,但光耀门楣还是做得到的,您何必执意让家里的姑娘走那条黑道呢?”
“老大,告诉他,为什么非得走这条最难的路。当我老婆子是铁石心肠啊,我个个如花似玉的孙女,但凡有办法谁会送到那地方去。小三啊,你还是太年轻啦。”老夫人看着自己聪明但从来没有大局观的三儿子,都懒得给他解释。
“娘,这也本来不是小三的责任,是我无用。”大老爷听老夫人疲惫的声音,一时间自责不已。
回头看着三老爷,叹了口气“咱们家到我们这一辈儿,已经是六代了,从最开始随着太祖打江山获封子爵,到我承袭云骑尉,多少年了,家族人从不敢行差踏错,唯恐为家族招致灾祸。好不容易到咱们这,今上与摄政王及世家博弈,我们正好能在夹缝中丛生。由武将转为文臣,就这么一个机会。”
“要不是为着你和小二小四放官时能跟朝中人说上话,我是宁愿降等袭爵的。咱们家想要形成气候,还得最少三十年。而这三十年间,光靠家族下一辈的子弟,是不成气候的,只因为我们上面没人。你看当今各大世家勋贵,哪一家上面没有传话的人儿?”
“所以,我们家也只能走这一步险棋。家族养育了她们,她们这么多年既然享受了家族的富贵,就得在必要时候做出家族牺牲的准备。为家族搏杀出一条血路,报答家族这么多年的栽培。家族不会忘记她们的牺牲,会记得她们的。因为咱们家宫内无人,所以几个相差不大的姑娘如若能一起入宫,彼此也能相互照拂一二,成算也大一些。”
大老爷说道最后,已然不忍再说下去。几个女孩子内也有他今年刚满十二岁的嫡亲闺女。小三儿责怪自己不买自己的闺女,但哪是那么回事啊,这明明是赔上家族嫡系一脉全部的闺女在豪赌。而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他这个家主。
“你们,你们是疯了么?这是一场豪赌啊,值得么?”三老爷语音发颤,他一向觉得自己行事诡辣,到今日才知,原来母亲和哥哥才是真正的个中好手。目光巡视了一圈,在他母亲和大哥眼里他只看到了坚定。
不得不承认这事看似风险很大,但若一旦成功,杜家三代内不愁吃穿。默默盘算除去七娘在内嫡系一脉女儿,不由得问道,“六娘、八娘和十娘,你们选了以谁为主?”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再细细看吧。”这是老夫人波澜不惊的声音。
“我倒是看好六娘,她的性子跟二弟很像。”这是大老爷淡淡的声音。
“但愿你们的豪赌都成功,不,是但愿春天快来吧,‘莺啼燕语报新年’,咱们家何时才能年年岁岁都有莺燕报春呢?!”三老爷在这个寂静的夜晚许下了这个愿望。
彼时他想不到的是,他现下带着担忧焦虑许下的愿望,会在二十五后真的实现。
真的被某个人变成了现实,那是那个人为之争斗了半辈子的二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