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周五晚上七八点钟,香格里拉酒店后的大草坪处,华灯已上,医生们皆是西装革履或者晚礼服,端着酒杯殷殷叙话,侍者穿行其间,奉上香槟与点心。庆功宴正热闹喧嚣。
草坪的边缘处,鹿小朵拖着刘晓晓,蹲在低矮的花丛后,偷偷摸摸地往外瞄。见刘晓晓头冒得有点高,担心被发现,不由拍了晓晓一下。
“喂,不是叫你蹲低一点么!你这么明显会发现的!”
刘晓晓看着不远处的灯火辉煌,觥筹交错,十分无语为什么自己会和旁边的“二货”呆在一起,还躲躲藏藏、偷偷摸摸。她气呼呼地道:
“是谁说不来的?是谁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
鹿小朵拿出望远镜寻找着任惊鸿,闻言笑嘻嘻道:“我又不是君子,我就是个小女子,况且我这不算来参加庆功宴,我就是来随便逛逛。”
论起脸皮之厚,刘晓晓唯有自叹不如。她拧鹿小朵的嘴:“你就嘴硬,逛逛用得着棒球帽耳机墨镜望远镜口罩?既然来了就出去啊,一直躲着算什么。”
鹿小朵笑着躲开,放下望远镜道:“行了你别叨叨了,我本来也不想来啊,还不是你一个劲跟我吹耳边风。叭啦叭啦什么,听说任医生穿燕尾服参加夜宴哦,听说这次卫医生穿露背装sosexy哦。任医生肯定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刘晓晓正待反驳,眼睛一转,却看见卫冰和任惊鸿从远处一前一后往酒会走来,不由睁大了眼睛。
任惊鸿并没有穿燕尾服,而是着深色西服,白色衬衫,举手之间,袖扣的银光在灯下熠熠生辉。而卫冰一身黑色V领无袖长裙,后背露出大片的肌肤,越衬得肤光如雪,仪态万千。
两人太出彩了,刘晓晓惊艳不已,她撞撞鹿小朵:“来了!”
鹿小朵循着刘晓晓指的方向看去,见两人正往自己这个方向来,卫冰走在任惊鸿后面一步,正快步上前,伸手去挽任惊鸿的胳膊……
鹿小朵看着仙女似的卫冰,顿时觉得自己糗毙了,天,可别让任惊鸿看到这样的自己——情急之下,鹿小朵就往花丛外跳!
此时,刘晓晓怕暴漏目标,拉着鹿小朵就往侧后躲。
OK,一个往前跳,一个往侧后拉,只听鹿小朵“啊”一声闷闷的惨叫,整个人都摔到了地上!
卫冰的手刚碰到任惊鸿,任惊鸿却因听到鹿小朵扑街的声响加快了步子,往鹿小朵这边快步而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任惊鸿总觉得这声闷闷的痛呼声有点耳熟。
身后,卫冰看着自己落了空的手,神色失落。
花丛后,鹿小朵忍着疼痛撑起身子,刚抬起头,就看到任惊鸿正俯身看着自己。
任惊鸿一脸惊疑。这大晚上的,带着口罩帽子摔在这里,是什么人?这酒店的住客?
不远处的刘晓晓,借着夜色机智地躲进了更远的花丛后。
“你还好吧?”任惊鸿向鹿小朵伸出手。
鹿小朵这才发现自己还趴在地上。她急忙一个“咕噜”翻身爬起,手一撑,不由又发出一声轻呼——却原来是手擦伤了。
任惊鸿也看见了,他伸出手拉住小朵受伤的手。
鹿小朵顿时呆滞了!被男神牵手了、牵手了!幸好戴着口罩,没人能看到她此时快沸腾的脸。
任惊鸿仔细地看了看,“还好,小伤,”他转身,“卫……”
这才发现,卫冰已经走开了。任惊鸿也没在意,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酒精片——从学医以来,他就保持了这个随身携带酒精片的习惯。他用酒精片为鹿小朵的伤口消毒。
“没事了。”
鹿小朵压低帽沿,两眼凝视任惊鸿。
任惊鸿问道:“你没别的问题吧?需要我送吗?你是这个酒店的住客,还是?”
原来他没认出自己。鹿小朵才想起,自己全副武装成这样了,任惊鸿认不出也是正常。
幸好认不出!鹿小朵暗自感谢自己的先见之明,急忙掏出墨镜,一并戴上。随后给任惊鸿鞠了个躬,转身就要走。
“等等——”任惊鸿觉得很怪异,又莫名的有熟悉感,不由出声叫住她。
难道起疑了?鹿小朵不敢再停,撒腿就跑。
躲在花丛后的刘晓晓在心里抱怨,这该死的鹿小朵,竟然丢下她,自己跑了!
奇怪的人。任惊鸿看着鹿小朵跑远,摇摇头,返身回到了酒会上。
“惊鸿,正找你。”夏佑非看到任惊鸿,笑着一把拉过他,“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下,这就是省人民医院的一把刀张医生。”
张医生四十多岁,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矜持的微笑。
任惊鸿快步上前,也笑道:“您好,张医生,我们在上次的论坛上见过。”
张医生的笑容里有了更多的温度:“是啊是啊,夏院长,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了不起,后生可畏啊!”
夏佑非心里满意,嘴上自然谦虚着:“哪里!来,我们碰一杯!”
晶莹的高脚杯,深红的酒色,“叮”一声,三个杯子碰在一起。夏佑非和张医生两人一饮而尽,任惊鸿小酌一口。
张医生想到了什么,拍拍夏佑非:“夏院长,您儿子呢,他来了吗?上次论坛他也在,子承父业,了不起,他也在亚信吧?”
夏佑非脸色顿时晦暗不明。任惊鸿自然了解夏佑非的心结,他打圆场道:“夏院长的儿子并不在亚信。”
张医生一愣,“哦,那他在哪家医院工作啊?”
夏佑非极力轻描淡写道:“他从事整形整容工作。”
张医生“哈”一声笑出,随即意识到不太礼貌,极力掩饰轻慢,打着哈哈道:“哈哈,都是医疗工作者,挺好,挺好!”
夏佑非平生没有什么落于人后,偏偏在儿子身上,让他尝到最大的“挫败感”。眼前张医生的话,对他而言,简直是一种侮辱。夏佑非脸上不由一阵青一阵白。
他本就喝了不少酒,此刻酒意上涌,也不管张医生的想法,只点了个头,道声“失陪”,转身便离开了。
张医生惊觉自己还是让夏院长难堪了,不由尴尬地与任惊鸿对视一眼。任惊鸿有些担心地看着夏佑非略显踉跄的身影。
夏佑非醉醺醺,跌跌撞撞地离开人群。他走到酒店台阶上,手撑着罗马柱,发泄般地使劲捶了两下,仍然觉得心里堵得慌,想了想,掏出手机,按下号码。
夏时雨接到电话时,正一路与美女护士和客人打着招呼,从整形医院出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上“牛魔王”三字,停住脚步看了好几秒,又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接了起来。
“这么久才接电话,你干什么呢?”牛魔王口气不善。
夏时雨轻笑一声,看来,自己的老爹多半又受到什么刺激。他不紧不慢地回道:
“刚结束工作准备去吃晚饭。”
果然,电话里传来“牛魔王”的冷哼声:“你那也算是工作?”
夏时雨今天心情不错,决定好好和“牛魔王”理论理论。他应道:“我这当然是工作,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电话那头,夏佑非一听就来火了:“重要的工作?臭小子,你看看惊鸿,又解决了一台疑难手术,大家都在香格里拉酒店这里为他庆祝——而你呢?整天不做正经事,明明是块材料,却不把自己当回事……”
夏时雨摇头,这种话“牛魔王”训过他无数次。如果任他这么说下去,估计又要训他几个小时不能停。夏时雨选择快速打断“牛魔王”的话:
“你又喝酒了吧?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至少喝了三瓶葡萄酒,属于七分醉,是我表达自己观点的最佳时机。那好,我就不客气了。尊敬的夏院长,你们救人性命当然意义重大,但根据马斯洛人类需求五层理论,我这做的可是第四层,满足了患者对于自尊的需要啊。论意义,是不是比单纯满足生命需求更富有人文关怀、更值得我们去追求呢?”
酒店的廊柱下,夏佑非压低声音吼:“夏院长,夏院长,你爸都不会叫吗?还狡辩?你做这个一辈子,帮助患者满足了自尊的需要,那你自己呢?你能帮你自己完成马洛斯第五层的需要——自我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吗?”
夏时雨耸耸肩,“对不起,我活不成你想要的样子。”
夏佑非训人“渐入佳境”,并不管夏时雨讲了什么,继续滔滔不绝:“还有!我让你不要与冷峰的儿子在一起,你就是不听是吧?有其父必有其子,总有一天你会吃苦头……”
夏时雨苦笑着将手机拿得远远的,尽管这样,手机里的声音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每次通话都是这样,夏时雨摇摇头,决定快速结束。
“我交什么朋友是我自己的事,我什么时候干涉过你?你骂完了吗?我做了一天的手术,要回去休息啦。Seeyou!”
“喂喂,臭小子……”
“牛魔王”恼怒的声音戛然而止。夏时雨听着电话被挂断后嘟嘟的声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今天本来不错的心情,此时已全然黯淡。
夏时雨从车库里开出“怕哪摸哪”,在路口犹豫,是回家呢还是回家呢?他又看看搁在一旁的手机,“牛魔王”今天喝了不少啊。
十字路口,夏时雨一个急转弯,车子往香格里拉酒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