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朵!”
鹿小朵回头,行李箱拖在她身后,安静地趴在地上。夜色里,爸爸一步跨出家门,担忧地看着她。
曾经的民航机长、今天资深培训教员的鹿传鹏一身航空制服,多年的风湿折磨让他显得没有什么精气神,但在小朵眼里,老爸那绝对是儒雅帅气的存在。
从小到大,每次学校开家长会,都是鹿小朵最骄傲的时刻——她的中小学班主任们(承中国教育的情,她从小到大的班主任都是女的),看到鹿爸爸,不由都笑容满面,对小朵比平时和蔼耐心一百倍,谁叫鹿爸爸就是这么一枚妥妥的老鲜肉呢。
夜色已深,小朵看不清此刻爸爸的表情,不过经验告诉她,她现在决不能看老爸的眼睛,那里面的杀伤力足以摧毁她多年建立起来的女金刚形象。
“好了,老爸,你别担心我,你也不看看,你女儿小朵是什么人,赵美丽和鹿小猪哪是我的对手……”
“怎么,你不是正常返校?又和你赵阿姨还有妹妹她们吵起来了?”鹿爸爸皱眉,声音微微提高。
小朵顿时额前几根黑线,深觉失策,原来老爸并不知道……小朵抹一把额上的汗,急忙打断他:
“老爸,再见,再晚宿舍楼该关门了!”
越描越黑,当务之急,跑是上策——小朵拉着行李,怆惶而逃。
“都是我拖累了——” 风中隐隐传来鹿爸爸的喃喃自语,不过小朵并没有听清。
远离了鹿爸爸的视线,小朵的肩立即就耷拉下来。破旧的行李箱拖在后面,带着颓丧的气质,此刻倒是与主人奇异的有几分相似。“呼拉呼拉”,行李箱轮子沉重的滚动声,在这起大风的冬天深夜,似在控诉主人不良,让它深夜无家可归。
小朵转身,蹲下拍拍行李箱:
“行了啊,咱别这么娇气了。不就是回校吗,虽然住宿费省不下了,但可以照旧做我的洗衣大业,我还正可惜这钱赚不了呢!”
路灯映射过来,小朵没心没肺的脸上,透出莹白粉嫩的光泽。
行李箱无力地趴在地上,有谁知道它有多哀怨么,它这绝壁不是娇气,而是它太破了,装的东西太多,它有些不堪重负啊。
毫无自觉性的鹿小朵,苦恼地站起来,挠挠长发,“话说,我为什么要逃?做错事的又不是我。”
下午回到家的那一幕,鹿小朵现在想起来,还恨得牙根直痒痒。
下午三点,鹿小朵兴冲冲地到家——相比马上就能见到亲爱的老爸,赵美丽和鹿小猪也就显得没那么讨厌。小朵保持着愉悦的心情推开家门,一小片红色在眼前闪过——打住,贴在家门旁的红色纸条是什么?小朵顿住,怀着不祥的预感,凑近看去——“电费欠账单”!果然!小朵泪目,能不能不要每次回家都有这样的单子等着她?!
小朵深深呼吸,告诉自己淡定。经过一番心理建设,她推开门,然后,然后她无法淡定鸟——
不是欠电费吗,为什么《All About That Bass》的音乐可以震聋耳朵?厨房的烤箱正在转动,显然在烤着什么;赵美丽顶着满头的卷发器,电吹风在一旁空吹着;扫地宝满客厅乱跑…… 满屋都是燃烧的电费!
小朵感觉自己要被电击了!她踮起脚在门口电表上一看,果然,电表正在飞转,一如她现在飙升的血压!!
听到了动静的赵美丽探出头来,看到是鹿小朵,倒是一脸欣喜:
“哟,朵姐回来了!咦,你这脸色——”
小朵轻抚胸口。
“又觉得心口不舒服了?”赵美丽顶着满头的卷发器,关切地走过来。
鹿小朵无奈地摆手。每次面对这后妈,她都觉得满身不舒服好嘛。
“没事就好。你今天回来,那可太好了!”
鹿小朵警惕地盯着赵美丽。不要怪小朵这么不尊敬这个后妈,实在是不靠谱的次数太多。赵美丽也讪讪地,嗔怪地白一眼小朵,
“你这孩子,这么看着我干嘛。”
“有事说事。”
果然,赵美丽顺杆子爬道:
“小朵呀,你做家教的钱结账了吗?咱家电费还没交……”
“没钱交电费,干嘛吹风机开得轰轰响!”
小朵没好气,上前一把把吹风机没收了,赵美丽一看,急了,赌气把卷发器拆了。
“朵姐,你不把吹风机还给我,我就丑死算了。”
凭良心说,赵美丽这个年轻的后妈并不坏——事实上,是她根本没有这个智商来做坏人吧,鹿小朵恨恨地咬着后牙槽。
与童话不同的是,小朵家不是“无良后妈黑心欺负前妻女”,时常上演的却是“暴力女不孝追打后母妹”,让夹在中间的鹿爸爸左右为难——可问题是,有谁能告诉小朵,为什么后妈奔四了,还犯着“中二病”,和鹿小猪一般大呢?然后鹿小猪,好吧,是鹿小珠,小朵亲爱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初三女生,专业是做各种明星梦,成绩呢,三门加起来不够60分!要是哪天考及格了,全家都要上天。嗯,这两人,用一句话总结,都是百无一用,只知道花钱的主!
小朵家也曾经风光过,现在住的别墅小楼,就是当年置下的业。可十年前,朵爸生意投资惨败,心脏又出了问题,还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机长没得做了,堂堂一个大帅哥说是资深培训,其实是沦落到只能搞搞后勤,家里的经济状况自然飞流直下。
从那时候开始,小朵就从小公主变成了女金刚。中学时就开始打工,习惯了一分钱掰开成两半花……别人是买买买,她是省省省,可这不省心的后妈,再加上鹿小珠,无疑就是在跟小朵解释什么叫做能量守恒定律,你多能省,她们就多能花,甚至比你更能花。
小朵才不理赵美丽的抱怨,又关掉扫地宝的电源,
“我说,你们天天在家,为什么不自己打扫卫生,还买什么扫地宝?”
“做多了家务,手会变粗,我们家传鹏会不喜欢……”
赵美丽吹着刚做好的指甲。
鹿小朵很想说“赵美丽你真是想得太多了”,但想想,赵美丽还真是非常重视她爹,把鹿传鹏照顾得不错——好吧,这是赵美丽最大的优点,没有之一,也是让鹿小朵能忍而又忍的主要原因。爸爸过得好,她这个做女儿的,自然也觉得欣慰。
赵美丽蓬着一头乱发,一只手在小朵面前晃,“行,朵姐,家里你老大,我头发也不吹了,这电费你总该去交了吧……”
“Yeah, my momma she told me don't worry about your size……” 梅根·特瑞娜妖娆的声音持续轰炸。
“供电局怎么不断我们家的电!——小猪,够了!”
小朵扒拉开赵美丽的手,冲二楼猛吼一嗓子。
在二楼的房间里,鹿小珠正在大跳街舞。
鹿小珠15岁,个子小巧,一张圆圆脸,俏皮中透着娇蛮。她其实早听到外面的动静,但她不想理。她的这个姐姐,就知道管头管脚,太没趣了!而且家里的中心不是她鹿小珠吗?她才不要管谁回来了!她装着没听到小朵的话,反而把音乐开得更大声,跳得更嗨起来。
小朵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她向后转,走向门口, “啪”一声关掉总闸电源。
一刹那室内安静无比!
鹿小珠傻眼了几秒,然后楼上爆出一声尖叫,“鹿小朵,我与你誓不两立!”
OK,家庭大战又拉开序幕……
小朵甩甩头,抛开这一地鸡毛,拿出全校仅她一人在使用的古董手机,发出一条短信:
“思聪,准备接驾,朕马上回来!”
王思聪是鹿小朵的死党兼室友,是她们就读的这所国内著名医学院的校花。为什么这二人会好得同穿一条裙子,室友刘小玲是这么表述的:这二人有本质的共性,一个爱财,一个爱美,都是某方面的极端分子,所谓道路不同,道理相同,所以她们就理所当然、臭味相投混到了一起。
鹿小朵、王思聪二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关系更为瓷实。
从上周辅导员告知大五实习期间可以不用住校,鹿小朵就眉飞色舞,不时在她的账本上勾勾画画。可以预见能添上小几千大洋,心情那真是愉悦呀。小玲一把夺过她的账本,啧啧叹道:
“财迷,这住宿费能省不少呀。”
“能省是好事啊,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小朵正襟危坐,“再说,我哪里财迷了?你问问思聪,我可是把电卡都送她了!”
“真的?”小玲不信,扭头看向正坐在电脑前查资料的王思聪。
大美女王思聪一甩乌黑顺滑的长发,严肃地点头,“确实。”
小玲满脸的难以置信,脸上的表情就像被打了一拳,
“鹿小朵会舍得?野百合也有春天?”
鹿小朵抛一个白眼球给小玲,“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
小玲猛然想起什么,一拍桌子,“我赌一碗方便面,这卡里肯定不超过10元钱!”
思聪笑着瞪一眼小玲:“赌什么赌,就你事多!”
小朵嘟囔,“哼,没超过10元怎么了,卡里那6元钱,至少可以用180小时的台灯,烧一壶水,煮8个鸡蛋……”
小玲笑得从桌边滚下来,“哈哈哈,6元钱,还真没超过10块!——不过思聪啊,这可看出,人家小朵对你还真是深情厚意,反正我是没得过小朵一毛钱!”
“那是!能被我用金钱来表示的感情,那一定是真爱!”鹿小朵一手搂着王思聪细长的粉颈,豪迈地表示。
王思聪在鹿小朵的脸上“波”了一个,以示对鹿小朵“真爱”的感激。
“我败了,败给你们两个伤风败俗的——”,小玲“一脸沉痛”。
“早知道回家会有这么多’惊喜’,我就应该老老实实和思聪小玲混。”鹿小朵打起精神,往车站走去。
一辆出租车跟在一旁慢慢开着,不时看向小朵。小朵深切地感受到了出租车司机对她的关注,时时顾盼间对她的深情,这辈子除了她爸爸,还没有人这么关注她,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小朵泪流满面了。
她决定给司机一个机会:
“我只有两块钱,能到医大吗?”
司机愣愣地看了小朵两秒,仿佛要努力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又看看小朵伸得长长的两根指头,终于弄明白,嘴里抛出一句:
“靠,有病!”
出租车“嗖”地开走,徒留瞪着双眼的鹿小朵。
——好吧,是她想多了。鹿小朵同学迈开双腿,继续往公交车站走去。一辆辆车开着大灯过去,雪亮的灯光一刹那让她觉得是在炽热的阳光下——
一刹那鹿小朵有点晕眩。
那个夏末的午后,校园图书馆的拐角处,烈烈当空的阳光底下,白衬衫、黑西裤,仿佛自带光环的男神,骑着山地车,正迎着她而来……
我的男神!我又见到了我的男神!
近半年来,男神出现的次数其实已经很少。以往在课堂昏昏欲睡的时刻,打工的间隙,男神都会跳出来,让鹿小朵“虎躯一震”,如打了鸡血一般,又来了精神。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男神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让小朵黯然神伤——她暗黑人生唯一明亮的存在,也要弃她而去了吗?
此刻他又出现了!
鹿小朵瞪大双眼,眼看帅气的背影就要消失,她大喊起来:
“喂!带上我,带我一起飞吧——”
她拖着行李箱飞奔起来,追着男神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