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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狐的天劫

群山莽莽,万壑苍苍,登昆仑而四望,巍峨三千丈。这座谜一样的雄山,以亘古的英姿俯瞰着脚下凡俗的世界,沧海桑田,宛如白驹过隙,不留一丝余痕。

然而,尽管有些东西在浩瀚的时空中微小得像大气里的一粒尘埃,但你若不去忽略,它便依然存在。比如,昆仑绝壁之上的一只雪狐。

这只雪狐,正在眼巴巴地等着天亮,等待着,昆仑山的第一缕晨曦。因为,哪怕所有人都不经意地弹指翻过这页日历,这只雪狐,却依然要用自己的节拍,虔诚地数着今夜一点一滴流逝的时间。因为,过了今夜,就是整五百个年头了!它翻卷着白绒毯一样的大尾巴匍匐在冷冰冰的石地上,棕褐色的细长的眼睛,在即将过去的暗夜里,炯炯发亮。

用母亲的话说,她从小就是一只喜欢痴心妄想的狐狸。当母亲带着她和她的哥哥姐姐一起在山中捕捉田鼠,小雪狐的眼光却看向了蓝天。天上,一只仙鹤展翅飞过。小雪狐对母亲说,“娘,要是仙鹤肯把它洁白的翅膀借给我多好呀,我也想飞得那么高。”母亲拍了它一爪子,“狐狸就是在地上跑的,仙鹤就是在天上飞的,万物都要遵守万物的定数,除非你成了仙。”

成仙,小雪狐又开始了新的遐想。山龟爷爷告诉她,仙是存在的,可是他们住在很高很高的天上,轻易是看不见的。山魈叔叔吓唬她说,仙你是看不见的,但妖却会要你的命。什么是妖?小雪狐不依不饶地问。山魈叔叔悄悄说:“如果你会变化成人,那你就是妖啦。”人是什么样子?小雪狐更好奇了。

小雪狐的问题没有止尽,所有认识这个狐狸家族的动物都知道了狐狸妈妈生了一个愣头愣脑又爱刨根问底的小狐狸。有一天,他们一家经过山中的某个地方,小雪狐看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峭壁,一道石头砌成的台阶依附着峭壁,盘桓而上,隐入云雾中就看不见了,仿佛直入碧霄。小雪狐惊叹不已,哥哥逗她说,“这是天梯哦,爬上去就能看见仙人。”小雪狐跃跃欲试,母亲及时赶过来喝斥了哥哥,无奈地对女儿说,“傻孩子,你哥哥是骗你的,这是采药人凿出的路罢了。”

狐狸的规矩是成年以后必须离开母亲独立生活,小雪狐目睹了哥哥姐姐被母亲狠狠心肠赶了出去,尽管他们哭着闹着一步三回头,但母亲没有心软。轮到小雪狐时,她却没有哭,她高高兴兴地走了,因为,她憧憬着,广阔天地能让她任意驰骋,梦想成真。

跟所有狐狸独立以后第一件事情是寻找配偶不同,小雪狐的目标是天梯。或许哥哥说的有道理呢,谁知道云端里会有什么?小雪狐怀揣着梦想开始攀登天梯。原来天梯看起来高,真正爬起来,也就是几千级石阶,小雪狐四腿并用,花了不过一个时辰,就爬到了顶端。她顿时有些失望,这里虽然很高,却还是山,她虽站在了巅峰,却依然没有摆脱昆仑山的怀抱,仰望苍穹,云层外面还有云层。

小雪狐泄气地想,还是母亲说的对,这只是山上凿出来的路而已。可是,既然辛苦爬上来了,还是到处玩玩吧。小雪狐用它的小爪子东刨刨,西刨刨。忽然,她发现了地上有一枚滚落的红色的果子,看起来很诱人哦,她把它塞到了嘴里,啊,真的很好吃,比她吃过的任何野果都美味。小雪狐不由细细地寻找起来,这会是哪儿来的呢?终于,在乱石草丛中被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洞穴,洞口也滚落着一枚这样的果子。

小雪狐爬进了洞,发现里面竟然很大,更奇怪的是这个很大的洞穴里像个缩微的森林,长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树,树上结满了红红的果子。真美呀!小雪狐被她的发现惊呆了。她又看到洞里的石壁上有一幅画,画上是……应该是个人吧?这是小雪狐猜的,可是小雪狐相信她猜对了,因为她虽然没有见过人,可是山魈叔叔描述的人的样子,和这幅画很像。

慢慢地,小雪狐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吃了这种红色的果子以后一天都不觉得饿。她迷恋上了这种好吃又顶饱的果子,于是小雪狐在这个山洞里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五百年。她没想到自己的生命会如此漫长,是因为吃了这种果子么?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孤独又寂寞的日子。她只有不多的回忆,却在五百年时间里因为反复咀嚼而异常清晰。她记得山龟爷爷说过,如果一只动物能活到五百年,只要经历了天劫,就能化为妖。

眼看着五百年就要过去了,哦,不,其实只剩下短短的几个时辰了,雪狐,怎能不激动万分呢!可是,她又无比忐忑,明天,她会有这样的好运遇到天劫吗?即使遇到了,既然叫“劫”,那会不会很可怕,她能顺利地熬过去吗?

在躁动与焦虑中,雪狐迎来了天明。天,似乎格外的蓝,蓝得没有一丝云影舍得遮住刺眼的阳光。昆仑的一切,和昨日没有什么改变,树还是一样的绿,甚至因为强烈的阳光而呈现出更浓艳的翠,花还是一样地开,哪怕深山洼里从无人欣赏,也依然拼却了毕生的力量绽放。雪狐疑惑起来,这样一个好天气,会有天劫发生吗?

雪狐感到白天的时间比昨夜还要过得慢,她眼睛都不敢眨,恨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错过天劫的蛛丝马迹。就在她逐渐失望的时候,她忽然看到山的那一面闪过一道淡绿色的弧光,那是什么?雪狐来了精神,她在天梯顶上望了五百年,早已熟稔昆仑的风景,她确信这是一种五百年里从未出现在昆仑的光芒。她的心激荡地怦怦乱跳,那会是天劫的信号吗?她要去看看,马上就去!

雪狐蹦跳着冲下了天梯,向着那绿色弧光闪过的山谷飞速地跑去。

近了,雪狐紧急收住了脚步,它被吓住了,因为山谷中竟然有一群酷似“人”的动物。对于从未见过一个活人的雪狐来说,这足够让她的腿打颤了。他们是不是山魈叔叔口中的人呢?雪狐将自己藏在一块巨石背后,悄悄地挨个看过去。

有一个头上长着一对弯弯的角,很像野牛呢,而且,他也像野牛一样有个大大的鼻子和两只硕大的圆圆的鼻孔,嗯,他不能算人,雪狐暗暗把他排除了。唉,不知道这位手持浑铁棍法力无边的牛魔王要知道一只雪狐不把它当人,是不是会气得吐血?

有一个脸上全是毛,长得像个猢狲,手里的大棒子倒是金灿灿的,是金子做的吗?雪狐记得母亲说起金子的时候,是很稀罕的表情。这个也显然不是人,明明是个猴子。唉,这回,齐天大圣孙悟空将作何感想?

还有一个长得倒是完完全全人的五官,就是个子好小,应该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吧,可是,这小孩子为什么看起来凶神恶煞地在叫嚷着什么,啊,原来人是很凶恶的,连小孩子也这么凶。这一回,雪狐看见的其实是威震三界的哪吒三太子。不过,在雪狐的眼中,目前只有是人或不是人的区别。

雪狐再看过去,又一次证实了自己刚才的想法,她看见站在这群人的最前面是一个年轻的家伙,他模样很端正。但他手里拿着一把斧子,表情不仅凶恶还很愤怒,狠狠地瞪着他的对面。雪狐有些瑟缩,经过了天劫她就能变成人了,但是,为什么看起来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呢,在她的回忆里,她不记得有哪一只狐狸有这么怨毒的眼神。

她渐渐又发现了一件事,这群人的愤怒,对准的是同一个人。这个人站在人群对面的一块岩石上,背对着雪狐,他的身后是清澈的溪水。他的衣服有着像银币一样的冷冷的光芒(雪狐不认识那其实是铠甲),风把他长长的黑色披风吹得猎猎飞舞。他的手里有一盏绿色的莲花灯。雪狐不可能认识这盏集天地灵气的宝莲灯,她暗想,刚才看见的绿色的弧光,会是这盏灯发出来的吗?

这群人此起彼伏地对站在岩石上的人叫嚷,雪狐竭力想听清楚他们说什么,可她还是听不懂,大概她还没有变成人,所以很难领会人的语言。但她还是看懂了这群人的眼光,她不寒而栗,这让她想起准备扑向猎物的猛兽。

他们群情激奋,谁也没有注意到岩石背后一只小小的雪狐。雪狐大起胆子,飞速地以树林做掩护,穿到了对面的另一块巨石背后。这下,她非常清楚地看见了刚才背对着她站在岩石上的人。

雪狐彻底懵了。她忽然觉得人的世界真的好复杂,人和人的差别,比狐狸和狐狸的差别不知道要大多少倍。在膨胀着仇恨的包围圈里,眼前这个岩石上的人,为什么那么平静?平静得就像他身后清清的溪水。雪狐眯起了她细长的眼睛,每次她需要格外凝神的时候,总是这样。他有挺拔的身姿,像绝壁上骄傲的青松,他有舒朗的眉宇,像晴空下延展的峰峦,他有明亮的眼睛,像银河里耀眼的星辰,雪狐有限的想象中找不到更多的语汇可以描述,但她绝不舍得吝啬她的夸奖。

原来,人也可以这样美的。在狂躁的世界里拥有宁静,在险恶的环境中独守安详。雪狐刚才瑟缩的心又激荡起来,如果她能变成人,那么她要做这样的人。

她从这群人此起彼伏的叫喊声里捕捉到两个被重复的音节:yang jian,这是他的名字吗?就像雪狐也是有名字的,山龟爷爷总是会用他苍老的声音唤她:小雪……小雪。

就在这时,雪狐看见年轻人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斧子,那岩石上的人却欣然一笑,那是发自内心的宽慰的笑容,让他原本就安详的脸上更添了一层暖意。雪狐竟傻傻地跟着笑了,哪来的天劫哟,美好的天气,美好的风景,美好的人。

就在雪狐的傻笑里,那把高扬的斧子忽然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金色的比太阳还要刺眼的光芒横扫半个昆仑,雪狐最后的视线里看到岩石上的人抛开了手里绿色的莲花灯,迎向了那优美的金色弧线……然后雪狐什么也看不见了,耳畔只有霹雳一声,像有四面八方伸来的手,将她撕扯到不同的方向,有什么东西碎了,又有什么东西在重生,她被剧烈的震波抛进了万丈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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