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苏翟又回到了席间,便有一个穿着藕荷色直?的男子走了上来,“苏东家。”
苏翟记得他,是官祠部员外郎的朱敦禧,元卞四年中的举人,才华不算横溢,所以最初只被派去做了个文散承务郎,熬了好几个年头,才进了礼部四司之一的祠部,拜以员外郎。
也算是熬出头了。
苏翟拱手作揖道:“朱员外。”
朱敦禧喝了些酒,有点上脸,兜脸彻腮的油光腻亮,“方才席间都没找见苏东家,还想着苏东家去了哪儿。 ”
苏翟有点疑惑,说道:“方才去更衣了......朱大人找我有事?”
朱敦禧举着酒杯,嘴里吐出醉醺醺的问话:“我之前听说你要派人去巴蜀?”
苏翟笑着回道:“是的,本来是想运一批茶叶过来,没想最近巴蜀有些不安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朱敦禧点点头,这才慢悠悠地说:“前两个月巴蜀闹旱天红......所以有一些流寇便趁机扮成商人的模样,私运兵器。”
巴蜀的流寇,私运兵器.....朱敦禧和自己说这些干嘛,他又不是做官的。
苏翟想起之前沈荣锦在楹行给自己的讲的那些话......
苏翟心口一跳,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微民不敢过议朝廷大事。”
朱敦禧却是摆摆手,很不在意地道:“我就和你说说......这些流寇已经被韩大人抓住,都关进了牢里,跟着他们一起运货的那些商人也是被剥去了籍贯,施以黥刑,终身为奴。”
苏翟听着不免倒吸一口冷气,“这些商人万一只是正巧和流寇走的一路,施以黥刑,怕是......”
朱敦禧却是冷哼一声,颇有正气凛然之风,“.....这些流寇跟着的商人也不是什么好的,运送的货资里都是黑着心肝换来的,你也知道,巴蜀正闹旱,本来就没什么好收成,那些平民迫于生计不得不贬低了手上的货,去换熬冬的储粮,这不是往别人伤口上撒盐的行为?”
苏翟抱着浅笑,“大人说得极是,倒是我狭见了。”声音有些冷冰冰的。
喝醉了的朱敦禧没听出来,犹自说道:“苏东家这话真是太谦虚,若是那些商人有苏东家你一半的头脑,也不至于落到这样地步。”
苏翟抿嘴不语,表面只有浅浅的笑回应。心里却想到之前朱敦禧因为私吞礼部的物资,差点被罢黜的事情。
说白了,不过是一个流寇在外,一个流寇在内。
朱敦禧和苏翟又唠了会儿嗑,才被同侪的几个又拉去喝酒。
苏翟拿起席面上的酒杯,上面纹路明晰又复杂,随即仰头一口喝了个精光......
等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席筵也差不多将尽,沈荣锦回到正厅时,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告退。
之前和沈荣锦一起过来的沔夫人也差不多准备回程了,看见沈荣锦,她迎了上来,“沈大小姐。”
沈荣锦颔首示礼:“沔夫人。”
沔夫人的眼睛里闪着同情的光,有些可惜地叹:“......下次有机会,我来找你讨讨刺绣的手法。”
沈荣锦装作没看懂她脸上的神情,淡淡笑道:“好。”
沈荣锦说完这话,沔夫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沈荣锦的浅笑之中点头退下了。
沈荣妍看着沔夫人远去的背影,不免呛声道:“长姐的苏绣何时这般好了?我上次还见长姐分线只能几分,如今却能十几分了。”她是在气愤方才送生辰礼的事情。
沈荣锦看都没去看她,原封不动地回道:“我也好奇妹妹你的苏绣何时也这么好了,以前还不喜欢这些,最近却还耐住了性子,日日把自己关在屋里学绣这些。”
沈荣妍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但随即她又奇怪地看了一眼沈荣锦,然后冷冷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要送刺绣给父亲?”
沈荣锦看向她,皱着眉道:“你要送什么礼我怎么可能知道。”
自己刺绣这件事除了自己和娘亲,知道的就只有文绣娘,这几天文绣娘都没出过自己院门半步,根本不可能让沈荣锦知道这件事。
沈荣妍心里转着这些小心思,继续道:“你之前还想让文绣娘替你绣衣服来着,谁知道你掖着什么心思。”
沈荣锦转头去看沈荣妍那乖巧的小脸,正要怼她说,你若是觉得让一个绣娘绣衣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那我也没话说。
只是这话还没滚出来,就看到沈荣妍的小脸换作惊恐,后退了一步。
沈荣锦顺着沈荣妍的视线看过去,心也是猛地跳了一下,蒋兴权?
沈荣锦垂下眼帘,行礼道:“蒋大人。”
蒋兴权‘嗯’了一声,沈荣锦才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神色有些尴尬。
蒋兴权咳了一声,才道:“之前认错了人,所以还请沈小姐不要记挂在心上。”
沈荣锦有些不明所以,她除了今天就没再和蒋兴权见过面,难道他们之前见过?很快沈荣锦便反应了过来,蒋兴权说的是沈荣妍,不是自己。
沈荣锦疑惑地看向沈荣妍。
沈荣妍显得有些局促,但还是轻声地道:“这事已经过去了,还请大人不要再提。”
沈荣锦想来想去,都觉得他们说之前,指的是花灯会的那天。她怎么不记得前世沈荣妍和蒋兴权见过面?还是她没去花灯会,所以就没按照前世那样走了?
蒋兴权却没好在意的,淡淡应了声,就转头对沈荣锦道:“若是有机会,希望能喝上一杯沈大小姐泡的茶,今日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沈荣锦皱了皱眉,前世自己被小女心态冲昏了头脑,觉得蒋兴权在人前这么说,是想表示自己和他的关系亲近,但是如今再来看,蒋兴权这是明摆着让别人误会自己和他的关系,让那些想提亲的人家都不敢来找自己提亲。
一是不想得罪一个考功郎中,二也是不想找个和其它男子有不清不楚关系的女子回家。
旁人听到还没来得及反应,沈荣锦立刻就不动声色地回道:“父亲一般都在畔溪楼接待客人,那里风光最是好了,我有时候也会在那儿替父亲泡茶接待。”
言外之意是说她不会私下接见蒋兴权。
蒋兴权看了眼沈荣锦,说了句:“若有机会定来叨扰。”然后踅身和沈誊昱说了几句话便告退了。
等到人群渐渐散去,方才还喧阗的正厅此刻寂寥无声,像沸腾的水被抛进冰凉的湖里,翻了个泡,窒息在深底。
周老太太一行人也打算回去,沈荣锦随着沈誊昱送着周老太太到了垂花门。
沈誊尚在上马车的时候,对沈誊昱道了句:“方才我说的事,大哥你且多想想,这门下省审议还需要些时辰,李先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话是这么说,神色却是有些着急。
沈荣锦往沈誊昱那边看了看,发现父亲脸上神情很淡,只说了句:“照顾好母亲。”
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答应二叔什么?
沈荣锦觉得李先这个人很熟悉,却恁是想不起来。
只是一错神的时间,沈誊尚便上了马车,车轮毂榖,扬起尘灰如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