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愈发的冷,北风刮着碎雪,抽在人脸上僵硬的冷疼,在院子里洒扫的下人们拿着扫帚的手都冻得僵红了。
其中一个下人忍不住地搓了搓手,对着手心哈了一口热气,看着屋子里走出了一个托着小碗的下人,不禁好奇问道:“这大夫人进去有些时候了,平素我在书房可从来都见不着大夫人的,今日怎么大夫人想着要来给少爷送甜汤?”
另一个下人手上的扫帚发出沙沙的声音,小声道:“少爷近来这一个月里可曾有好好吃过饭?别说是用膳了,即便是房门少爷也很少迈出过.......这样子,你叫大夫人如何不来瞧一瞧看一看。”
下人点点头,说:“也对,人心都是肉长.......不过,苏家可是遭到了什么困境不是?我见少爷这般不寝不食的.......”
另一个下人摇摇头,道:“这你就别瞎猜了,这不是我们该想的事,还是快些把雪给扫干净罢,免得等会儿子大夫人出来看见了罚你。”
那下人点点头,道了两声‘也对’,就不再话语了。
然而屋内气氛剑拔弩张,紧张到了极致。
苏翟抿着嘴,没开口一句。
杨氏却坐在位子上气得有些发抖,“那个沈荣锦有什么好的,名声,名声不好,这么久了,也没几个说亲的人家,之前以为谈成的那个亲事,到了头却黄了,还被她妹妹给抢了去,他们府上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你是苏家的大少爷,多的是女子要嫁给你.......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看上了沈荣锦。”
苏翟蹙紧了眉头,依旧不说话。
杨氏其实气得便是苏翟的一语不发,这是她生养看着长大的儿子,自然知道他的脾气,一般只有他认定了的事情,才会这样,别人怎么说都是不会听的。
杨氏看着苏翟坚毅又瘦削的下巴,眼眶突然有些热热的,“你是不是就要因为一个沈荣锦,不吃不喝的,把自己搞得这种样子,连我也不顾了?你可知道那戚姨娘还有她的那个儿子正看着你这样偷偷的乐呢。”
苏翟皱了皱眉头,低声道:“母亲,我不是.......”
“还说不是,”杨氏抽出锦帕抹了抹眼泪,“你说你这几日有好好吃过饭吗?我来之前都问过小厨房的那些人了,你一天要么是喝茶要么便是喝酒,至于那些膳食是一点都没动过,什么样子送进来,便是什么样送了回去。”
苏翟无话可说。
杨氏却越说越是气愤,“这几****也别想着出去了,越游也不行,你就好好待在家里,把年安安生生地给我过了。”
苏翟的面色已然沉得如水,但长辈的吩咐,自己作晚辈的是不能有反驳的……他沉着语气回道:“母亲,我知道了,我不会出去。”
杨氏知道苏翟只是表面上答应,心底却是不服气,所以她又把门外几个守卫叫来道:“这几日你们且都看着少爷,不得让他出门。”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硬受着苏翟的阴晴不定的脸,回道:“属下知道了。”
杨氏回头又对越游道:“少爷每日的吃食也要看着少爷用完,他若是没吃,你立马就来告诉我。”
越游打千说:“属下遵命。”
杨氏吩咐完,看向苏翟,此时她知道再说什么已是无用,她有些疲乏地叹了口气,踅身走出了槅扇。
北风把杨氏的衣裳吹得像是蝴蝶一样翩翩而飞。
苏翟站定在窗前,窗外的阳光把他的背影映射得十分晦暗。
越游站在他的身后,听到他轻轻地问道:“越游,是你去告诉的母亲?”
越游张了张口,“少爷……”
沈荣锦睡下去没隔多久,惜宣便敲开了门扉,说是煮好了药。
窗外金光一片,可以看到浮游在空气里的尘埃。
沈荣锦撑起身子,说:“进来罢。”
惜宣把药端到了沈荣锦的面前,抽出大迎枕给沈荣锦靠着,说道:“方才老夫人,还有老爷派人来传话,问小姐身子如何了。”
今日沈荣锦没去定省……
沈荣锦接过药,问道:“你怎么说的?”
惜宣回道:“就是照着小姐跟奴婢说的那样,小姐昨晚有些着凉了,所以今早起来有些不舒服。”
沈荣锦点点头。
那惜宣的眼里突然蹦出光亮来,“小姐,方才三老爷带回了一位公子,可生俊俏了。”
俊俏?
惜宣因一直对着自己的这张脸,早就对许多漂亮的事物免疫了,所以能让惜宣说出俊俏的公子,大抵是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沈荣锦一口气喝完了药,问道:“可有说是谁?”
惜宣摇摇头,回道:“奴婢不知道说没说,那公子来了一会儿子,便去了老爷的书房。”
沈誊书带来的人,却是去见了父亲?
沈荣锦把药放在了托盘上,打趣着惜宣道:“大抵应该是生意上面的人,不过是俊俏罢了,瞧把你好奇的样子。”
惜宣被说中了心思,却不觉得羞赧,只是接过碗道:“奴婢是从未见过那般俊俏的公子罢了.......从前奴婢还总觉得小姐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没想到竟还有一个男子也长得这般俊俏。”
沈荣锦却不觉得有什么,这男子即便再好看能好看过前世的程尚书?那可是曾经长公主看见一面便害了相思苦的绝世容貌,为此皇帝还在大殿上说程尚书的容颜,是世上绝无仅有的。
沈荣锦想想,心底涌起的一簇小火苗般的好奇也被捻息在了胸中,“那是你还没见过好看的.......”
惜宣因此睁大了眼,“好看的?小姐还不算好看?那人还不算好看?小姐现在这么说,定是没有去见过那位公子,小姐若是见过那位公子,便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沈荣锦摊手作无奈状,“即便我想见,他此刻去在父亲的书房,我也是见不到的。”
见到惜宣还要说,沈荣锦打断了她,“好了好了,这些皮相的东西都是其次的,色衰爱弛,迟早都会没了,还不如干些实际的。”
实际的?
惜宣疑惑地问道:“那小姐的意思是……什么是实际的?”
沈荣锦说道:“你去准备些纸墨笔砚来,我要给叶轻写封信。”
惜宣愣了愣.......小姐怎么突然想起要给叶轻写信?
是为了那楼馆的事?
可不是说了明年开春才开张的嘛,现下那楼馆会有什么样的事?
反正听小姐的吩咐罢,小姐又不是没主见的人。
这样想着,惜宣领命退了下去。
等沈荣锦写完了信,让惜宣送信出去时,沈誊昱这边也方方说完了话。
一行人把男子送到门口,沈誊昱似乎很是欣赏这个男子,大有挽留用晚膳的意思,“本来还想留你用晚膳的.......但奈何你和王大人还有事,我也不好多留你,日后你有空再来府里,无论是俞林还是幽州,随时欢迎便是。”
“有空一定回来叨扰沈大老爷的。”男子笑笑,犹如春风拂过人面,熏阳暖照人心。
沈誊昱见状也忍不住有些喟然叹其容色,“一定,一定,程公子,请。”
沈誊昱笑着请出一条路。
程公子拱了拱手,只道不敢,同样做出请的样子和沈誊昱一块走至了垂花门。
那里已经有黑漆平头的马车候着。
沈誊昱望了一眼,笑着道:“既然程公子已经有马车接送,那我便不远送了。”
程公子作揖浅笑说:“沈大老爷客气了。”
说着,程公子又对一旁的沈誊书做了一礼,旋即才上了马车。
等到那马车拐进了胡同巷子,沈誊昱才和沈誊书进了沈府。
“这程公子你是在哪里认识的?”沈誊昱问到沈誊书。
沈誊书回道:“是在幽州的学院,我那时不小心正好撞见了他和院长谈话,如此才和他相识了,说来也是有些好笑,那时我还以为他是哪个大人,因为看院长对他十分敬重的样子.......这次在俞林也是偶然在东府的柳巷撞见的,其实也不算是撞见,程公子这次来俞林也是为了大哥的茶叶而来的.......”
沈誊昱颔首道:“怪不得,我方才问他是否是今年要考试的举人,他说不是,不过我觉得他谈吐气质皆是不一般,但询问他的家世,又是没听过的一样.......当时心里蹊跷,若照你这么说,他和学院的院长应该交情不浅,有这样的才学也是正常的。”
这一点,沈誊书和沈誊昱想得一样,也疑惑的一样,“虽然没听说过有这样一家程姓的人家,但瞧程公子的样子,应该是不凡的。”
这边,黑漆平头的马车刚刚拐过巷口时,车帘里便被人掀起一角,里面的人眸光深邃地看着逐渐在身后变小的沈家,一抹青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那是沈荣锦身边时常跟着的丫鬟。
男子眼睛闪了闪,低声唤道:“晏方,你去看看那丫鬟刚刚去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