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不是李淮和顾准的声音,李淮和顾准虽然平日里语气都是这般冷,但这道声音却是比那二人的更为雄浑稳重.......自己怎么就想着来听墙根?这下好了,能和院子单独说话,还随身有带得有下手的岂是无名之辈?
沈誊书这样想着,头皮僵硬地走了出去。
院长见了他,又气又惊:“你怎么在这儿?”
沈誊书羞赧得头都不敢抬,只弯着腰答道:“我......读书读得有些累,所以想着来这边走走,没想到却遇见了院长和这位大人。”
说完这话,沈誊书快速逡巡了一下,那双墨绿色竹纹的福鞋看其样式应是院长的,那么旁边这个玄色云雷纹的缎鞋便是那个和院子交谈的大人了。
沈誊书这样想着,就听到一阵轻笑,道:“这位公子实在抬举了,我不是什么大人,不过是一介布衣罢了。”
沈誊书诧异地抬头。
只是这不抬还好,一抬便是僵住了。
白玉簪得一头乌黑亮丽的发,如画的眉眼,一身竹青色夹袍衬得气质是儒雅脱尘。
沈誊书眸子闪过惊艳的光,“敢问公子是.......”
这话还没答完,身边的院长便打断了沈誊书的话,“你方才说你读书读累了?如今也是出来走了一趟,应该是差不多了,快回去读书罢。”
沈誊书哪里听不懂院长的话,这是告诉自己不可过问这人的名讳。
沈誊书脸色一变,马上作揖道:“学生立马回去读书,失礼了。”
说罢朝那男子又做了一礼,然后匆匆退下。
见沈誊书走远,那院长才笑着道:“在下的学生莽撞了,程公子还请见谅。”
程姓男子淡淡的笑说:“院长客气了。”
他望了望沈誊书的背影,深潭一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暗光,然后说道:“这人今年可也是参加考试的人?我瞧着他眉目间倒像某个人。”
院长笑着道:“程公子说的应该是他的二哥沈誊尚沈大人罢.......说起他们我倒是想起了那沈大老爷。”
男子声音稍微一沉,“沈大老爷?”
院长有些喟然,“便是那个茶商的沈誊昱沈大老爷,我曾与那沈大老爷交谈过几次,是个德行望重的人,只奈何早年为了家中才不得不弃文从商,不然以这沈大老爷的见识和气度还怕成不了什么官?”
男子眸子动了动。
院长惊觉这话有些失礼,连忙转口道:“瞧我这话说的,各自且有各自的造化,哪里是我们能预料的?”
男子嘴上挂起莫名的笑意,说:“院长这话说的即是。”
苏翟到幽州已经是两天后的事。
刚到了楹行门口,苏翟下了马,这马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马嘴里还吐着白沫子。
本上前欲牵马的伙计见状有些吓坏了。
苏翟裹着大氅,两日的寒风将他一张脸吹得很是冷若寒霜,他对着一旁还怔愣的掌柜道:“随我进来。”
那掌柜听此匆匆跟着苏翟进了房。
因着一早便知晓苏翟要回来,所以早就备好了接风洗尘的物什。
下人们端盆打水的进来伺候,准备给苏翟净脸净手,更换衣物。
苏翟却是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了下去,然后对掌柜道:“让你查的东西你可是查到了?”
那掌柜见苏翟这样子,哪里还敢怠慢,连忙从袖口掏出信,放在苏翟面前道:“这些是小的才方查到的,还有一些只有点眉目,尚还不清,毕竟实在有些急......”
苏翟拿过信快速拆开来看,待览过之后,眉宇皱得更是深了几分,“他好歹也是个考功郎中,为何只有多久入的闱,多久做的官,多久来的幽州?”
那掌柜伏低身子,道:“东家你也知道,这蒋大人不过是个考功郎中,在京师那里只谈得上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况且为官几年政绩平平,也不怎么和人打交道,谁会注意。”
掌柜这话其实说的没错。
苏翟听罢眉宇深锁,只道:“你方才不是说还有一些有眉目的吗?且把那些说来给我听听。”
那掌柜的便道:“东家之前查过那沈大小姐和蒋大人的关系,自然知道这蒋大人名下的金银铺子,小的近来查出来些东西,这金银铺子平日生意还算是将就,一些是亲自送到旁人家的,不过奇怪的是,那要送去东西胡同的东西,本来直接穿堂过道从百顺那条胡同很快就到了,这些人却是绕道走了西旄那条胡同......“
听起来的确有些奇怪,但并不是特别奇怪。
就和上次那账簿的事情一样,看似无联系,却又感觉有些联系。
苏翟眸子深敛道:“你再接着查便是了。”
倏尔他又想起了什么,再翻开那封信。
掌柜看见自然问道:“东家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苏翟视线落在信上说:“不妥,很是不妥......”他看向掌柜,“我问你,你查到的那蒋兴权多大?”
掌柜略一思索,道:“不及而立。”
苏翟闻言笑道:“便是了,早年中了进士,翌年便进了翰林院,紧接便去了四司,做了考功郎中,你觉得有多少人能够在不及而立之年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走到这样的地步。”
还这么的不让人知晓……
这个蒋兴权......怕是不简单呐。
苏翟想起第一次遇见蒋兴权的时候,那双笑不见底的眼。
这样的人岂是简单人物。
而他为何要娶沈荣锦?
同旁人一样,冲着沈府的钱财而去?
苏翟这样想着,渐渐走到了沈府门口。
沈府守门的人是见过苏翟的,也知道他的身份,所以看见苏翟连忙恭敬地迎了上来,“苏东家这是找沈老爷?”
苏翟愣了愣。
对啊,他有什么立场去找沈荣锦。
况且沈荣锦还不想别人知道自己和她之间的关系......
苏翟无奈又有些苦笑的道:“麻烦禀告一声。”
下人忙道客气,然后其中一人拔腿就往里传话了去。
没过多久,沈府的管事王冧便出来迎,“不知苏东家要来,有失远迎,老爷现正在书房等着苏东家,苏东家请。”
苏翟点点头,客气道:“多谢王管事。”
若说那日从益州冲动的回来,现在过去两日,苏翟也应该是冷静了下来。不过随着王管事绕过廊道,瞥见那一处月亮门,再往内走便是后院时,他的心不可抑制地又乱撞起来。
只是很快就被苏翟压制住了思绪。
一路无言,到了书房门口,沈誊昱文雅致深地在煮水烹茶,咕噜噜地水声从水壶里沸腾出来。
苏翟抱拳行礼道:“沈老爷。”
沈誊昱见是苏翟,笑道:“你倒来得巧,我这正好烹了一壶茶。”
苏翟不免一笑,只说:“那还真是苏某运气了,沈老爷的茶艺可是家喻户晓的大家。”
“都是他们抬举,”沈誊昱呵呵道,将茶叶放进沸水里,“苏东家不是去了益州?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这边有些事,便先回来了。”苏翟看着沈誊昱把水壶抬起,往茶壶里灌水,很快便闻到清冽的茶香。
沈誊昱并不多问这些,只点了点头,低头转宪,手法繁复多变,落在苏翟眼里,只让他的心绪更乱。
所以当沈誊昱问起他为何而来时,说了第二遍苏翟才听到。
苏翟接过茶,看着浓白如玉的茶汤,回道:“只是听闻沈府近来有喜事,所以想着来贺一贺。”
沈誊昱闻言笑得有些无奈,“多谢苏东家了。”
苏翟低头喝茶,茶面倒影上的那双眉眼笑得更是无奈。
一席话罢,除却更是清楚知道沈荣锦即将定亲之外,别无所获,苏翟也不能多留,说了会儿子话,把所谓贺礼的东西放下后便告了退。
因着王冧要将自己的东西拿去库房清点,所以这次领自己出去的不再是王冧,是一个下人。
苏翟见此问道:“你平日是在哪儿当差?”
那下人恭敬地道:“平日在后院,做些洒扫,接人引见的事情。”
苏翟点点头,走出几步,才恍然拍额道:“这倒糟了。”
那下人疑惑地问:“苏东家可是怎么了?”
苏翟状似有些苦恼地说:“方才给沈老爷的东西时,忘记还有一个东西是在我身上的,所以忘了拿出来。”
那下人听此建议道:“那东家再择回去给老爷罢。”
苏翟摇摇头,说:“不成,我现在着急着回去。”
着急着回去?
方才自己给苏东家带路时他还走得慢悠悠的,也没看出哪点着急的样子.......
虽是这样想,那小厮还是毕恭毕敬地答道:“若是苏东家信得过小的,可否让小的替你送去给老爷?”
苏翟点点头,又摇头道:“何必再麻烦沈老爷,况且你这再送去只会让沈老爷觉得我怠慢,大抵还是有些不妥当,反正这礼我是送给沈大小姐的,一来二去怎么都是要到沈大小姐手上的,你便直接送去给沈大小姐便是了。”
这送给沈老爷不妥当,送给沈大小姐就妥当了?沈大小姐就不会觉得你怠慢了?
那下人还没来得及想,苏翟就把一个小攒盒递给了他,道:“你去送时便说是我给大小姐的就是了。”
自己去送肯定要说明来历的啊,不然大小姐那边是不会收的,况且入库的时候也不好入库作总算。
他怎么觉得苏东家在刻意告诉自己。
这下人觉得苏翟有些奇怪,但苏翟一席动作下来行云如流水,那下人并没反应过来,好愣愣地接过盒子道:“小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