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寒照苦月,陇暗积愁云。今日山门树,何处有将军?”
低沉的挽歌如同阴沉沉的雷声,闷闷的压抑着,从这个营房涌向那个营房。又如大海里的波浪,一重一重的涌动着,不见发端,也不见终极。整个世界都暗淡失去了光彩,北方的天空,连鸟儿也不再飞翔。
剑北道的新任总管冯毅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局面。但是他知道,不能镇压。几年来同生共死,易凤歌早已获取了全部士兵的心。这些士兵,特别是四万铁龙骑,与其说是云国的军队,不如说是易凤歌的军队。
朝廷压住了易凤歌北蒙山自杀的消息。但是小道消息早已悄悄的传递过来,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已经知道将军自尽的消息。
朝廷的臣子,在面对这桩案子的时候或者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说:易凤歌有叛逆之心,其死是罪有应得。但是士兵们并不管这些。他们只知道,爱护他们而且几乎是百战百胜的军神死了,死在朝廷的怀疑之下。
他们的主心骨死了,他们上边的一方天空塌陷了。从此之后,云国的星空,少了一颗灿烂的将星,永远无法弥补。
在这样的情况下,阻止士兵们的哀思,无异于去点燃一个火药库。冯毅不敢,也无法可想。
然而——冯毅不能不动!士兵必须打散改编,否则事情难料。谁知道这些士兵会不会暴乱?虽然派了宣传兵深入军营,与士兵们交流易凤歌事件,委婉的表明了朝廷的立场。确实,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易凤歌绝对不是忠臣。但是,几乎所有的宣传兵都得到了一个待遇:被悲痛的士兵们打了一个鼻青脸肿,外加一头脸的唾沫。
值得庆幸的是,所有的高级军官都已经看守起来。早在冯毅来接掌剑北道军务的时候,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所有的高级中级军官都汇拢,传递皇帝命令。服从大局的,束手就擒,等事情完结之后再做安排;如若心中不服,有叛逆之色的,就当场格杀。出乎冯毅的预料,几乎所有的将军都束手就擒。血流五步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但是要将剩余的军队打散,却是一个难题。特别是铁龙骑。
小军官苏良才看着冯毅与一群陌生的军官:“铁龙骑有自己的编制。我们只奉行易元帅的命令,或者见到元帅的铁龙符。如果要打散,也行,请拿出铁龙符来。”话很温和,很谦恭,但是眼睛里全是桀骜不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一群骑兵,全副武装,端坐在马上,列成阵势,静悄悄的看着陌生的军官。没有骚乱,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连战马也是一片沉静。但是所有的目光都是不怀好意的,静悄悄的营房里弥漫的杀机,能将整个世界都毁灭。
站在这样的士兵面前,冯毅只觉得嘴巴发苦,浑身冒汗。最严重的问题是哗变。自己不能让这支军队哗变!
拉着自己的马,上前一步,静静说道:“诸位将军,诸位兄弟。大家都是云国的军人,应该奉行的是皇上的命令。皇上对易将军另有安排,着本将军前来接替。两国边境,非同小可,诸位都是忠君爱国之人,定然能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将军所言极是。”说话的是另一个小军官马友亮,脸上挂着的全是恭谨谦让。
冯毅松了一口气,说道:“正是……”
“……将军所言极是。但是治军之策,最忌的是政出两门。将军要接掌我们铁龙骑,却不知朝廷将如何处置易将军?我们四万军队,都深受易将军大恩,不知易将军下落,就此被打散,心中不安。”马友亮说话还是极其谦卑,但是话中锋芒隐隐。冯毅一滞,说不出话来。脸上一沉,说道:“朝廷如何处置,岂是你我所能置喙!既是朝廷的军队,当服从朝廷的调派,你……”
冯毅狐假虎威的话点燃了火药桶。冯毅还未说完,就听见下面突然爆发出一声厉喝:“朝廷寡恩,忠臣不归!冯将军,易将军之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你却还拿话来支吾我们!当我们四万铁龙骑都是傻子不成!”是下面的一个骑兵在发话。
骑兵的话的静悄悄的空地上震响,如同雷鸣,在在场诸人的心头上滚过。
一片寂静。寂静之后,营地上,极其遥远的角落,突然又响起了低低的歌声:“亭寒照苦月,陇暗积愁云。今日山门树,何处有将军?”
“亭寒照苦月,陇暗积愁云。今日山门树,何处有将军?”
“亭寒照苦月,陇暗积愁云。今日山门树,何处有将军?”……
声音并不大,低沉的声音就像是碾子在众人的心头滚过。小军官应明月回过头,看着方才爆发出来的骑兵:“铁龙骑军令,上司讨论事务时候,不得轻易插话。你该如何处罚?”
士兵站在原地,注视着小军官,片刻之后,低下头去:“杖五十。”
“好,等下事情完结之后,自己去受罚。”小军官吩咐完毕,对冯毅躬身道:“治军无方,将军见笑。”恭谨有礼,但是言中之意,根本不将冯毅当回事。
铁龙骑的如此做派,让冯毅嘴巴里越发苦了。
冯毅浑身发抖,片刻之后才说道:“你们不遵从圣旨?”眼睛盯着距离自己最近的苏良才,厉声道:“你身为游击,不遵圣旨,该当何罪?”
苏良才看了冯毅片刻,温声说道:“将军明鉴。今天之事,末将诸人,也曾商议,如何处置。末将手中,尚有一千兄弟。如若铁龙骑不自相残杀,那么天下也无人能抵挡。易将军已死,我们下属,当以为将军讨回公道为志……”
冯毅浑身发凉,厉声道:“你要做什么?你们想做什么!难道还想造反不成?你们……”
苏良才淡淡一笑,说道:“将军稍安勿躁。易将军曾教导,作为云国士兵,当以云国为重,起兵叛变,让亲者痛仇者快,非我等所为。何况我等若起兵叛变,就坐实了易将军的污名。所以,四万铁龙骑,一人也不会叛变,将军放心。”
冯毅心神稍定,说道:“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还不遵从皇命改编?”
苏良才又笑了一笑,说道:“然而朝廷所为,让我等心冷。苏良才等进军营之时,就是义务兵。本就有辞官回乡的权力。如今将铁龙骑腰牌一干事务都交给将军,请将军放我等离开吧。”摘下了腰间的一块腰牌,递给冯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