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疆呆了三十年了，自出生开始，便在灞下卒的护卫之下，在乱世当中求得一份安宁。可这一分的安宁，自我加入灞下卒之后，便荡然无存。”他说的自然是灞下卒与剑兰城的恩恩怨怨，从甲胄到粮秣，剑兰城亏欠南疆，还是南疆亏欠剑兰城这谁也算不清楚，这压根是一笔糊涂账。
“缺衣少食，缺医少药，灞下卒在最艰难的时刻，若非天师愿意解散另一支军团，保住灞下军团，守住南疆，不过是一句空话。就在那几年，灞下军团几乎解体，赤地大人每日想的事不是如何带着我们杀敌，而是如何让灞下军团保存下来。我敬重大人，却不容许灞下军团就这样毁灭，不能容许南疆万里疆域，毁于一旦。”
他目光是真诚的，真是他眼睛里面的真诚，让常章理解，却不能接受。作为福安城城主，灞下军团现任的军团长，骑士头领作为反叛者，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死。
“你做的很对，但我们无法接受。”常章如实告知，从须弥芥子中取出象征着灞下军团的一只乌龟。
“军团长！”他单膝跪地，没有渴望，没有奢求：“对错在我心，若有冒犯，尽管斩了我。”
有那么容易吗？
常章是笑不出来的，骑士头领越是谦卑，恭顺，他就越是对剑兰城爱不起来。如此忠贞的战士，他们偏偏要放任自流，让他们独自迎接死亡。
“剑兰城的确做得不对......”他无法继续劝说，屁股决定脑袋，作为灞下军团新一任的军团长，叛徒是应该斩尽杀绝的。
“无关对错。”他起身，洒脱一笑，“遵循本心就好。我不能容忍的是，我们南疆与边军都成为某些人的棋子。”
常章道：“选择有很多种，赤地仙君与袁仙君所作，未尝不是你们应该做的。”
“可我并非仙君大人，没有他们的胸怀，只想着害人者，人亦害之。”他不改初心，对自己的决定没有丝毫的置疑，他这样的人，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在什么时候大笑，在什么时候哀愁满心。
后来，他就在城市废墟之上，拔剑自杀。剑影在他白皙的脖子上缓缓滑动，他张张嘴，说：“如果有来生，我必不负仙君大人。”
常章默默地看着他倒下，身子化作光点，消失在世间。
“尸解了。”小鹿目瞪口呆，仙界的秘术不知凡几，她也曾听闻有些杀手死后，会尸解，但终究是少数，也没有亲眼所见的惊。
后来，她对着朋友说：“世界上最美的一件事，就是能够选择自己的死法，倘若我死了，那绝对不是终点，尸解羽化后的我，才是真的我。”
疯子似的言语并无人相信，因为她是小鹿。
剑兰城遗址上，还是常章最先反应过来，说道：“这支灞下卒已经全灭，我想给他们一个葬礼，这是我作为灞下军团的军团长唯一能做的一件事。”
众人皆点点头。
“阎清”他唤了一声，“你可以去找一个你的家族所在，或许还能找到一些东西，用来复仇。”
“你们俩。”常章看了又看，忍不住说：“还是哪儿来的哪去吧。”
雷赣眼皮直跳：“你想说话就说，不要拐弯抹角，有种你就杀了我，过十八年，我会提刀斩了你！”
他一昂首，还真有点那种味道，一往无前的气势让老妪不顾尊卑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叫道：“小祖宗，能不能让我省点心，我们现在就跟城主大人告辞，先回东域。”
转过头，老妪传音：“多谢城主大人教诲，假若您有朝一日到了东域，还请来秦天宗一会。”
常章无不应与，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定。能够看穿未来的人数不胜数，可他们看到自己陨落时，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于是乎，因缘际会之下，就真的陨落了。
他不愿意窥视未来，做每一件事都是全力以赴的，用法力凝聚的鲜花漫天皆是，这些鲜花将覆盖在灞下卒的黑盔黑甲上面，他们的标识被重新镌刻在了上面，由常章高呼：“魂兮，归来！”
他的声音很大，数里之外被按在地上摩擦的雷赣听得入迷，不禁地说：“大丈夫应该如此。”
老妪大笑，笑他年幼。
雷赣自是不甘，继续反抗，不断失败。终于，老妪说：“倘若你二十四个时辰之后还想问我这个问题，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雷赣老实了，点了头之后，便顺着老妪，从须弥袋中取出战舰，放于云上。
战舰见风就长，不多时便有十丈长，这是东域常见的攻击舰，体型小，却十分灵活。
“不用管其他人，我们秦天宗多年不曾到西荒彰显威严，公然驾驶战舰，这是大宗门应该做的事！”老妪这样说道。
剑兰城，鲜花化作赤炎，将黑甲融化，尸首先后成为灰烬，漂浮于空中，被常章一一收拢，放置于小小的香囊中，编好了号之后，放入须弥芥子当中。他特意给这不知名的骑士首领做了衣冠冢，就葬在剑兰城外。
正如他说的，魂兮归来，前尘往事，化作虚妄，与旧人无关。
阎清归来了，拜道：“我愿意与城主大人征战四方，以报大仇。”
常章叹气道：“他们并非我的敌人，或许还会成为我的袍泽，一同反抗。”
阎清惨笑道：“城主所言极是，我不曾想过杀掉他们的人会是灞下军团现任军团长，也不曾想，剑兰城上面的龌蹉，会害得这一城人，无一幸存。”
常章不说话了，苦主都这样说了，他怎么说，都不合适。只有沉默，继续沉默。
好在阎清有自己的念头，他说：“只要城主大人愿意，我会放下仇恨，继续成长。成长到有一天，能够手刃他们的时候，希望他们还活着。”
常章拍拍他的肩膀，扶他起来：“他们等不到那一天的，有我无他。我们都还年轻，需要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