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人全部离开后,苏进把自己扔进沙发,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又想起晚饭时谈修之打来的电话。
如果合作真能达成,倒是件不错的事情。不过这样的话,五种配方就嫌太少了点。用来赚钱还行,满足文物修复的正常需求就不够了。
可惜,他现在没有正规的实验室,能力有限,能做出来的只有这些。
要怎么找到合用的实验室呢?能不能找找渠道,租一个用用?
苏进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睁开眼睛,重新振作起来,坐回到了工作台旁边。
他拿出笔记本和钢笔,简明扼要地记录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重点当然不在事情本身,而是其中一些让他有所收获、有所想法的内容上。
其中一个就是谢幼灵的“隔窗断”剪纸方法。这种传统剪纸法在他上个世界已经失传,但在这个世界里还留着。除了这个以外,还有没有可能找到其它失传的技艺,把它保留下来?
不过这不是他现在可以做、能做到的事情,只能先把它记下来,留到以后再想办法着手。
除此以外,苏进又回顾了一下今天鉴定瓷像和清洗青铜器的过程,自行审视了一遍,总结了其中的经验教训。
有什么做得好的地方?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有什么别的方法?
这两项工作对于他来说,只是基础中的基础,但他仍然非常认真。
上辈子,他三十多岁就站上了这一行的顶峰,人人都称他是天才,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天才”的背后,他花费了多少心血。文物修复这条道路,是永远没有尽头的。现在他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有了新的起点,这条路,他一样会全力以赴地走下去!
此时,九华山周家的大部分灯都已经灭了,只留下几点微光。
屋子里面的温室里非常幽暗,岳云霖提着一盏灯,正在观察几株植物的状况。
光线很微弱,但仍然可以看出,她现在的情况比谈修之上次看到的时候好多了,毕竟上次周老过寿的时候,也是当年另一件事发生的时候……
她看得非常专注,不时拿起旁边的笔记本,写下几个数字。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抚摸了一下植物的叶片,直起身子,提着灯离开了。
温室到屋子之间有一条小路,刚刚走到一半,手机的音乐声就响了起来。
岳云霖接通手机,声音非常温和:“喂?”
“岳教授吗?”开头这个称呼,就让岳云霖的表情微微发生了变化。
“我是。”
“我们这里是帝都植物园,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我是来跟您确认周末的行程的。之前我们发的邮件您收到了吗?”
岳云霖脑中掠过邮件内容,道:“看见了,周末是吧,我会准时到达的。”
“多谢!我们刚刚接到通知,威尔埃德加爵士已经接受了我们的邀请,前来与会!”
对面的声音有点兴奋,岳云霖却非常平静:“嗯,埃德加教授是我的老朋友了,我也期待着与他会面。”
对面又说了几句,终于挂上了电话。
这时,岳云霖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习惯性地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相框,爱惜地抚摸了一下,怔怔出了神。
相框里,是一个婴儿的照片,他躺在床上,正伸手去抓头顶上的一个铃铛,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明亮极了。
苏进工作到很晚,但也没有耽误第二天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他准时赶到了张万生指定的小树林。他一向准时,这次也是提前到的,到地方的时候,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还没正式亮起来呢。
他到得早,张万生到得比更早。
树林不大,但树林栽得很密,茂密的枝叶完美地挡去了周围所有的视线,不走进来,绝对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小树林正中央有一片空地,张万生蹲在旁边的一棵树下面抽烟,空地的正中央摆着一个一米多高的大木桶,用木条一条条扎成,看上去像个浴桶。这么大个桶,也不知道张万生是怎么搬进来的。
“张前辈。”苏进打了个招呼,走了过去。
张万生扔掉烟头,道:“到得还算准时。先去泡个澡吧。”说着,他示意了一下那个木桶。
真是浴桶?苏进的表情有点古怪了,他问道:“泡澡?在这里?”
树林再怎么封闭,也是户外,在这里脱光了洗澡,感觉真的有点……奇怪啊。
张万生不屑地打量了他一下,道:“白斩鸡一样,有什么好看的?看你还不如直接去看杀鸡!”
苏进无奈:“有您这么说话的嘛……”
时间虽早,但有点早点铺已经开摊了。苏进过来的时候顺便买了早饭,这时把手里的包子递给了老头。
张万生接过包子,嘴上还在嘴硬说包子不好,不如另一家的,脸上表情却已经满意得不行了。
苏进终于还是走到了木桶旁边,一边解扣子,一边看向桶里。
隔着一米距离,他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果然,跟他想的一样,木桶里全是药水,估计是用来刺激打磨他的筋骨的。
苏进解完扣子,正要脱下上衣,突然注意到了木桶本身,眼睛顿时发了直。
他不可思议地伸出手,摸向木桶的边缘,问道:“这是什么?”
张万生道:“金丝楠木啊,又叫紫楠,四川产的。以前皇帝老儿经常拿它做大梁和柱子,有点浪费。”
“我当然知道金丝楠木是什么……”
金丝楠号称“群木之王”,是木材中最极品的那一种。它质地细密,非常坚硬,下雨时可以闻到一种淡淡的幽香。最可贵的是,楠木里有一种特殊的结晶,金丝楠里的结晶更多,在光线下会呈现出金色,灿若云锦,高贵华美,这也是它名字的由来。
金丝楠根据表面金纹的形状和面积,分成不同的品级。苏进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过去,木桶表面立刻浮现出层层水波一样的金光。很明显,这木材即使在金丝楠里,也属于顶尖极品,现在竟然被拿来做了个浴桶,就摆在他面前!
苏进还看出来了,不仅是用料,这个木桶的制作手法也很不一般。
它是由一根根八寸宽的木条拼起来的。直接拼起来,中间没用任何粘合剂。
这样拼起来的木桶,竟然可以用来装水,可见打磨之光滑,嵌合之巧妙,堪称一件传世的宝物。这样的宝物,老头子竟然就随随便便拿出来,放在了这里。
苏进舒了口气,回头看了张万生一眼。这个老头子,果然来历不凡啊……
苏进没再多看,他脱下衣服,爬进了木桶。
木桶里的药水是深褐色的,从外面看上去非常平静,一丝热气也没有,苏进泡进去之前,还有猜会不会泡得浑身发冷。
一进去他就知道了,他想错了,他怎么可能会冷?只会发热,发烫!
泡进去才一秒,他的皮肤就开始发热,接着,热度越来越高,好像蒸得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沸腾起来了一样。
血管里,血液开始疯狂流动,震得苏进的太阳穴都在砰砰作响。他感觉自己的皮肤下面好像出现了无数条小蛇,它们在疯狂地钻来钻去,并且不断往深处钻。
这种感觉极其怪异,苏进有生以来从来没有感觉到过这么难受过。
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张万生仍然蹲在树下,道:“你最好小声点。我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晨跑了,这里虽然偏僻,但要是把人引过来的,也挺有趣的。当然,我是无所谓了……”
苏进立刻咬紧了牙关,再没发出一次声音。
皮肤下面的“小蛇”越来越多,苏进从骨髓里感觉到一阵阵麻痒,难受得他想大叫。
血液流动得也很快,心脏和血管一起跳动,他几乎有一种错觉,自己皮肤随时会被震开,火红的心脏会从里面跳出来!
但是他仍然没有出声,只是咬牙硬熬着。
张万生抬眼看他,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道:“你现在练武,还是太迟了一点。”他站起来,走到木桶旁边。
苏进现在只剩下头和肩膀在外面,张万生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肩膀,摇头道:“啧啧,筋骨已经全部都死掉了,就这样练一百年也不能练出个啥来。这个龙虎松骨汤,每天早上泡一次,筋骨慢慢就会松开了。”
不是今天一次,回头还要每天一次?
苏进紧闭着嘴唇,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问道:“泡……泡多久?”
张万生古怪地笑着:“每次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
苏进沉默片刻,又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好”字。
张万生呵呵笑了两声,走回到之前的树下,拣起一个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一小时简直像一年一样漫长,这种煎熬仿佛永不会结束,时间长了,不仅没有让人习惯,反而越来越难受。
到后来,苏进牙一咬,索性不去想这件事情,在心里默念起修复药剂的配方,以及它们的使用方法来了。
念着念着,他全部心神都沉浸了进去,表情变得越来越平静,身体也跟着放松了。
药力更加澎湃地进入他的体内,洗刷着他的筋骨。张万生感觉到一些不对,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惊讶的样子。
一小时过去了,张万生终于又站了起来,走到木桶旁边。
他弯下腰,不知道在木桶下面捣鼓了什么,突然,木条哗啦一声散开,所有的药水奔腾着向外泄出,没一会儿,就全部渗进了泥土里。
苏进这才回过神来,问道:“一小时了?”
张万生瞥他一眼,道:“怎么,现在舒服了?”
这一回神,浑身的麻痒酸楚再次袭来,张万生道:“把衣服穿好,接下来才是正戏!”
苏进穿好衣服,张万生道:“接下来,我就要正式教你战五禽了。这套功夫一共十二组,今天我教你第一组。”
苏进认真地点头。
张万生转过身,摆出架势,也不解释,自顾自地打了起来。
“禽”在东汉末年,是“禽兽”的总称,泛指所有动作。华陀的五禽戏模仿的是“虎、鹿、熊、猿、鸟”这五种动物,战五禽的第一组招式,模仿的同样是老虎。
张万生的速度不算太快,每一个动作苏进都能看得很清楚。
只见他步分三七,每一步迈得都不大,踏在地上似轻实重,兼具虎势的威猛与轻灵。手部动作以爪和拳掌为主,势头极其凶猛刚烈。
打完一遍,他收式立定,道:“这第一组动作名叫战虎拳,动作比较简单,要求有如猛虎一样的烈势。你来打一遍我看看。”
他只教了一遍,就让苏进上手。
苏进点点头,站在原地立定片刻,一拳向前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