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这位七段修复师的操作流程就比较常规了。
去除完画面表面的污物之后,开始润揭画心,也就是把画幅润湿之后,从后面的裱物上揭除下来。
揭完之后补,补完之后托,托完之后再补。
这位七段修复师的确是书画专精,显然在这个行当上浸淫了几十年,一整套流程做得极为熟稔流畅,配合他清矍的相貌和透出来的风姿,格外有行云流水的感觉。
段程看得心旷神怡,尤其是当裱物与画心分离,上面缺损的颜色被修补完毕时,很有一种拯救强迫症的快感,让人不知不觉就沉浸了进去。
在他身边,苏进微笑着看着,萧九相问他:“如何?”
“很不错。”苏进道。
“很不错,就是还不够非常好。也就是说,还是有改进的余地的?”萧九相问。
“细节方面的确有些……不过谁不是一直向前进步的呢?”苏进说。
台上七段修复师还在工作,苏进三人已经起身离开,去另两个分会场看了一圈。
他们最后走到主会场的门前,萧九相停了下来,看了看时间,对苏进说:“一会儿你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苏进疑惑。
萧九相带着一种看上去满肚子坏水的笑容,推开两扇结实的木门。
门开的那一刹那,里面拍卖师洪亮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他们耳中
“接下来即将开始的是本场拍卖会的特别节目!各位嘉宾今天到此而来,想必都是对收藏与拍卖大有兴趣的。所以,我们提前请嘉宾们带来了自己的收藏品,必须是那种高价购得,自己却将信将疑,不知是真是赝的物品。”
“今天,我们请了三位鉴定大师,专精于华夏文物、欧洲文物以及珠宝三大类,他们将现场为大家鉴定这些难以分辨的收藏品!”
“有请八段修复师苏进苏大师,戈登·阿奇尔大师以及宋华生宋大师!”
伴随着拍卖师的声音,下方人群一片哗然,纷纷露出了激动的表情。
就像拍卖师说的那样,来参加这次拍卖活动的人,可能会有一部分过来长见识的,但大部分都是长期收藏各种文物或艺术品,经常参加拍卖会的常客。
这三个名字对他们来说,都是响当当如雷贯耳的。
戈登·阿奇尔,英国人,苏富拍卖行的定聘鉴定师,首席鉴定师。每年苏富拍卖行的年度拍卖会,一定会由他组织起委会员,对将要接拍的文物一个个地进行鉴定,确定最终拍品。
宋华生,珠宝巨贾宋家当代的传人,据说他从能睁眼睛开始就摸着珠宝玩儿,在珠宝行业向来有“神眼”之称。
更别提苏进了,在场这些人哪个的消息会不够灵通?
过去一年多时间里,这个人如初升太阳一般强势崛起,现在悬于整个华夏文物修复界之上,灼然生辉,每个角度都能够感受到他的光芒。
更别提,他是这次文交会的首席顾问,对文交会的每一个细节都有监督过问的权利。
这样三个人,被请到这里来,为大家进行现场鉴定?
两大拍卖行这次的手笔,实在太大了!
门口,苏进挑了挑眉,看向萧九相。
萧九相笑着,两只手合十放在胸前,假装对苏进拜了拜:“帮帮忙啦。”
“你这是赶鸭子上架啊萧掌眼。”苏进无奈地说。
“谁让你昨天一天都没过来,现在给你安排点事也是应该的。”萧九相手还放在胸前,立刻理直气壮地辩解。
段程在旁边非常兴奋,跃跃欲试地问:“我可以当你的助手吗?帮你拿拿东西什么的?”
苏进看着他们俩的表情,摇头道:“行,走吧。”
这时,已经有人注意到门口的苏进了,几番传播之后,无数道目光投了过来。
还好在场的都是比较有身份的人,相对比较矜持,他们坐在原处,以目光向苏进致意,眼神却非常热切。
苏进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之中,表情动作一如即往的从容自若。
他沿着座位中间的通道往台上走,偶尔低下头跟旁边比较熟悉的人打声招呼、说两句话。
段程跟在他后面,这些人里有一些面孔他比较熟悉,在电视网络以及一些杂志上看见过。
苏进经过时,其中不少人都站了起来,向他点头致意。
段程还留意到,前面有个中年人捅了一下自己的同伴,指指苏进,示意对方为自己介绍。
果然苏进经过时,那个同伴主动起来打招呼,拉着自己的朋友介绍了几句。
苏进对对方点头,那中年人立刻满面红光地咧开了一个笑容。
段程惊奇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苏进在这些人里,竟然有这样的威望!
苏进费了不少时间上台,站在拍卖师身边,对着下面拱了拱手。
只这一个动作,下方就很捧场地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时,那位戈登先生和宋华生先生都已经到了台上。戈登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苏进,仿佛在惊讶他的年龄,宋华生则笑着对苏进说:“真是久仰大名了。我不久前才看过您做的那套仿点翠头面,真是精美绝伦。”
苏进立刻笑了起来:“原来您跟爱德华先生有旧?”
宋华生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说:“我就是被他拉过来的,结果他现在不见人了,九相又拉我壮丁。”
萧九相也跟在苏进后面一起上了台,闻言笑道:“我可是请了饭的,回头还要一起回帝都去婉容会所再请一顿呢。”
宋华生立刻露出向往的表情,道:“婉容会所的皇家御宴,我可是已经期待了很久了!”
几人小声说话,萧九相还把戈登也拉进来介绍了几句。
不过现在不是闲聊的场合,几句寒暄后,大家回到正题。
拍卖师指挥工作人员,搬上了三套案几木椅,全是清代家具样式,仿制得极有韵味。
苏进三人在椅子上坐下,出于外来是客的理由,戈登坐在了最中间。
段程站在苏进后面,一言不发,有点紧张。
下面的人太多了,所有人都在看他们,虽然跟他其实没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让他紧张得心脏怦怦跳,手心里全是汗水。
三人坐定,拍卖师含笑目视下方,道:“有请一号嘉宾上台!”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整整衣衫,从脚边提起一个藤箱,大步走到台上。
他注视着苏进道:“我叫黄客松,我的收藏品是一件华夏文物,想请苏大师请教一下。”
苏进微笑着站了起来,道:“好的。”
黄客松立刻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摆手说:“您不用客气,坐着,坐着!”
段程很有眼色,立刻上前帮他一起托箱子。
他手上全是汗,抓住箱子就一个打滑。黄客松快被他吓死了,连忙说:“小心,小心!”
段程的脸刷地一下通红,默不吭声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汗,再次帮他托稳,一起放到苏进面前的长案上。
苏进向着黄客松点头笑道:“民国柳编藤箱,品相上好,光这个箱子,就已经是件值得收藏的文物了。”
黄客松马上就忘了段程刚才的险些失手,很高兴地笑道:“对对,苏大师好眼力!”
苏进没有急着打开箱子,先在四周抚摸了一遍,然后把它调了个个,反过来平放在桌案上。
黄客松本来想说什么,一看他这个动作,立刻闭上了嘴,表情有些惊讶又有些佩服。
这时,苏进直起身子,随手拿起旁边一块毛巾擦了擦手,又状若无事般把它递给段程,问黄客松道:“我这就开箱了?”
段程下意识接过毛巾,顿时一怔。他突然间意识到,苏进这是不动声色在帮他解围。他用毛巾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水,深深看了前面苏进的背影,表情变得越发认真了。
“开开开!”黄客松忙不迭地说。
苏进点头,熟练地按下箱子上复杂的搭扣,藤箱的上半部分啪地弹开。
段程顿时明白苏进刚才为什么要先检查箱子了。
藤箱里放着的是个扁圆的瓷罐,洁白莹润,只是放在箱子里,就像是在发光一样。
段程昨天在西馆看过类似的器物,知道这种釉色的瓷器应该叫甜白瓷。
瓷罐扁圆,有上下之分,如果藤箱按照之前的方向直接打开的话,罐子就是倒立着的。
现在苏进把它调了个个儿,它就口上足下,位置正了过来。
这个判断看上去很简单,但是要知道,藤箱很厚,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更别提它的形状方位。
苏进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这也太神了吧!
苏进小心取出罐子,放在手上细看。
黄客松的表情明显紧张起来,紧紧盯着苏进不放。
苏进打量了十秒钟不到,微微一笑,放下罐子,对黄客松开口判断。
“明永乐甜白瓷双系盖罐。您放心吧,的确是真品没错。”
他随口道,“鉴定明永乐甜白瓷文物其实很简单,不如我讲给您听听?”
黄客松一愣,大喜道:“当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