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刚一走,张万生就出来了。
显然他早就回来了,只是不想在苏陌面前出现而已。
苏进的脑海中仍然回响着苏陌最后扔下的那句话,随口问道:“说起来,他应该也算是您的孙辈吧?”
“那可不敢当。”张万生哼了一声,“老而不死谓之贼,谁知道人家是怎么看我们的。再说了,没底线的叛家小畜生,还有什么可说的!”
话里对苏陌的厌恶与愤怒呼之欲出。
苏进没有说话,今天听到的各种往事交织在一起,明明身处于安静的网师园,他却像是被卷入了某个漩涡的中心一样。
苏进打了个电话,没过多久就有人过来,把金悲和满脸横肉那个人一起带走了。
苏进得知,他推测得没错,跟金悲一起被送来的另一个人叫陈彪,正是那个非法走私团伙的成员。
之前苏进通知警方非法走私翠鸟的问题,警方顺藤摸瓜,在双方将要进行交易的时候一举将这个团伙以及金悲派出去的一起抓获了。
当时陈彪运气不错,办其他事去了,不在现场,因此逃离了法网。
后来警方进行审讯的时候,得知还有这样一个重点人物,正在追查,没想到苏进这边先接到了“礼物”。
警方把金悲和陈彪一起带了回去,同时也问讯了网师园的管理人员,竟然没人知道苏陌的人是怎么把那两个大口袋带进来的监控录像里也完全没有留下痕迹。
排查了很久他们才发现,网师园管理处有一个人不见了。这个人是不久前托关系进来的,今天正好轮到他值班。
刚才有一段时间跟他一起值班的人肚子不舒服,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他还在,但没一会儿就宣称有事提前下班了。
现在这个人不知所踪,所有联系方式全部失效,显然就是他把苏陌他们放进来的。
苏进再次感叹这个集团在各地涉透之深,但是苏城本来就是正古十族的大本营,有这种能力也不算太奇怪。
没过多久,网师园再次安静下来。
苏进和张万生从冷泉亭离开,在园子里漫步,各处都会停一停。
网师园小而精致,一步一景,一景如一画。
苏式园林的小巧之美,在这里达到了极致。
苏进和张万生都没再说刚才的事情,只偶尔停下来,就眼前看到的景色聊上一聊,也没有聊得很深入。
半小时后,将要参观完网师园所有角落的时候,张万生突然停下脚步,问道:“那个什么赌约,你有把握吗?”
苏进迅速接上,连问什么赌约也没有,显然也在想这件事:“不好说。”
他向前踱步,边走边道,“现在文交会的具体细节还没拿出来,只知道有个拍卖会,但是谁来主办,展品有什么,拍卖流程什么样,都还没有具体的章程拿出来。到时候那些拍品能不能提前看到,能不能近距离接触……现在都是未知之数。”
他顿了一顿,又道,“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最关键的是,苏陌消失了这么久,现在突然出现重提赌约这件事,肯定又有了新的突破。上次打赌的时候,他的制伪之术就已经几近极致,再次突破的话……”
“你也没什么把握?”张万生了然地问。
“我也没什么把握。”苏进坦然承认。
张万生没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离开网师园,出门的时候,管理处的人对他们都是又客气又恭敬。
这跟他们的身份倒没什么关系,就是他们一来,又是罪犯又是警察的,这阵仗实在太大了。
网师园外面是一条小巷子,两人走出巷子,突然有一辆车叭叭地按了两下喇叭。
网师园一带非常幽静,虽然没有明显的禁鸣标志,但是很少有车辆会在这里按喇叭。这人的举动颇为无礼,立刻就有很多道不悦的目光投向了他。
这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从车窗里探出头,向苏进挥了挥手,然后推开车门,走下了车。
“走,带你去见一个人。”那人向着车里摆摆手,示意苏进。
苏进看了他一会儿,转头跟张万生说了两句话,跟着他一起上了车。
“挺干脆的嘛,我还以为要多费两句口舌呢。”周景洋坐在驾驶座上,一边熟练地发动车辆,一边对苏进说。
“是不是正事,我还是看得出来的。”苏进道。
“哼,也就是说,不是正事,你就会拒绝?”周景洋问。
“那当然,我有很多事要做。”苏进理所当然地说。
周景洋一开始明显有些不满,但没一会儿突然又自顾自地笑了两声。
“说起来,你对别人一直都很温和客气,对我就这么直接,是不是有些不同?”他挑眉问。
“……你一直自我感觉这么良好吗?”苏进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他。
他道,“你可能搞错了什么,我不是对谁都很温和客气,而是对值得做的人这样做。”
“你觉得你老子我不值得你一个笑容?”周景洋不满了。
“你觉得呢?”苏进反问。
“……妈的。”周景洋沉默了一会儿,愤愤地捶了一下方向盘。
但是他有什么办法,当年的事情就是他做错了。自己栽下的苦果,只能自己吃。
周景洋没再说话,很快把车开上了大路,一路往西边驶去。
苏城建设得非常好,这条路又格外之美,路中央鲜花盛开,不见一点秋季的凋零之意。
苏进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去往太湖的路。
今天的天气本来就比较阴,出城路上开始下雨,渐渐下得越来越大,在车身与车窗上敲打出一阵阵轰隆隆的响声。
十多分钟后,雨有点变小了,但还是很大。
周景洋把车开到太湖南边,到了南山脚下。
苏进从车窗看出去,问道:“那人在石壁寺?”
“对。”
南山又称蟠螭山,太湖七十二峰之一。它的形状像一条无角龙蜿蜒入湖,因此得名。明代隆庆三年憨山大师到此结茅筑庐,后来建成石壁寺,清道光年间重修,延续至今。
石壁寺是太湖侧畔一个不是很出名,但是意韵极深的景点,雨天来此,别具一番情致。
苏进向山上看去,心情一下子变得好了起来。
周景洋停了车,拿出两把黑伞,递了一把给苏进。
两人撑着伞缓缓上山。
南山并不算高,上山百余级石阶,两边木栏之后绿树中夹着一些黄叶,野草仍然葱郁,都被雨水洗得发亮。
雨水敲打在伞上,从边缘淋漓而下,溅落在地面上,打湿了苏进的裤角。
转过一处山道,苏进下意识地向一边看去,突然停住了脚步,“咦”了一声:“这种时候也有人?”
周景洋侧了下伞,顺着苏进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果然有个人正打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林间,面对着几块墓碑,仿佛正在垂首凝思。
他又看了一会儿,突然大步向那边走过去,边走边道:“你怎么淋着雨出来了?”
那人转身,上半身被周景洋的伞遮住,跟他说了几句什么,被雨声遮住,听不太清楚。
苏进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周景洋要带他来见的那个人。他想了想,也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走近几步,两人的交谈声越发清晰,苏进突然有些奇怪。
打着油纸伞的那个人是名男性,年纪听上去已经不轻,说话的感觉有点不大对劲字正腔圆,但是过于字正腔圆了一点。
苏进走到那人面前,从伞下看过去,突然明白了那种感觉从何而来。
打着油纸伞、穿着黄色僧袍的这个人,竟然是个外国人,一个五十多岁、金发白肤的外国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