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虽然非常寒冷,泥水里冰冷刺骨,但苏进和张万生的到来还是给了工人们极大的激励。
他们的表情明显跟平常有些不同,虽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但很多事情仍然从他们的行动与逐渐加快的进度中流露了出来。
“咦,声音不对。”
董春一锹下去,突然眉头一皱,力量骤发而收,把铁锹提了起来。然后,他弯下腰去,伸手在泥水里、刚刚下锹的地方摸索了起来。
苏进正在他旁边不远处,也听见了那一声。他立刻停下动作,往董春的方向走了两步。
片刻后,董春从泥里摸出来了一个脏兮兮的东西,放在手上滚了滚。看清那是什么之后,他眼睛一亮,扬声吆喝道:“出货了!”
旁边工人们的表情齐齐一喜,纷纷凑了上来:“什么货,什么货?”
不是所有的古墓都是三号墓和一号墓那样保护得那么好的。在他们以往的挖掘过程中,有些古墓曾经被盗墓贼破坏过,或者一开始就包裹得不是那么严实,在挖掘过程中,就有可能碰到一些东西。
通常这种时候要格外注意,有可能离古墓中心点非常近了,接下来的工作必须小心翼翼地进行,有时候不能使用大型工具,以免对文物造成破坏。
董春把手上的东西亮了出来,苏进站在他身边,第一时间看见了。他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心里暗想:果然,就是它!
那是一枚印章,跟苏进之前从囡囡他爸手上得到的那枚非常相似。
扁平的印章,底部写着三个字“轪侯印”。
二号墓是三座墓里最为简陋的一座,但是在这里却有一项格外重大的发现。在这里挖掘出来的轪侯印,是马王堆这三座汉墓主人身份最有力的证明。而它也是一个起始点,从它开始,才能连贯起汉墓所讲述的这段历史,摸索出辛追夫人这样一个从未在史书上留名的女人的身世。
在苏进上个世界里,这样的印章一共三枚,全部都是在二号墓开掘过程中,从泥水里发现的。
当时他从囡囡他爸手上拿到一枚的时候,心里还有点担心,怕另外两枚遗失了。
没想到最后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发现了,这真是太好了!
一只手轻轻从旁边伸过来,从董春手上拿走了那枚印章。
张万生拿着它,放在手上琢磨了一下,念出了那三个字。然后,他用奇异的目光看向苏进,正准备说什么,突然看见苏进转头,用非常认真的表情对董春道:“仔细看看,还有没有。”
董春现在对苏进简直是惟命是从,他立刻应了一声,重新弯下腰,在泥水里摸索着。
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又亮了,咧嘴笑着,满脸的皱纹在这一刻仿佛都变得生动了起来:“果然,又有一个!”
他再次直起腰,递了一个几乎一样的硬物给苏进。果然,那又是一枚印章,写着同样的三个字。
古朴的隶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经历了两千年来到他们的面前。这一刻,不光是苏进和董春,包括所有的工人们在内,都感觉到了一股无以伦比的激动,与发自内心的骄傲。
这种感觉,在他们以往的工作中其实也是出现过的,但在这一刻,却好像变得更加强烈了。
摸出来了两枚印章,董春还不死心,又弯下腰去摸了半天,最后只能摇摇头道:“没了,就这两个。”
苏进点头道:“嗯,已经很足够了。”
这时,张万生把第二枚印章也拿走了,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突然抬头对苏进道:“休息一会儿吧?”
之前挖掘的时候,这老头子跟铁人一样,比苏进还要不知疲倦。这时候刚刚挖出了文物,正应该是最兴奋积极的时候,他却主动提出了休息。
苏进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点头说:“行啊,那就休息一会儿吧。”
旁边的工人们兴奋地点头说:“应该的,轮班时间早就到了!”
这种恶劣的工作环境,工人们当然不可能一直泡在里面。从一开始,董春就分了三个组,进行轮班工作。两组工作的时候,另一组可以到旁边去休息一会,暖和暖和。不然,一直泡在这样的冰水里,也是可能出问题的。
苏进和张万生一起踩着泥水,艰难地走到稍微干一点的地方,踩了上去。
刚一上岸,就有一阵寒风袭来。冰冷的风扫过他们湿透的身体,即使是张万生,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立刻就有两个工人迎了上来,热情地道:“到这里来烤烤吧!”
那边搭了个帐篷,帐篷里燃着柴堆,苏进和张万生刚刚坐过去,就有人张罗着让他们脱下湿衣服,用毛毯裹住身体。没一会儿,他们的手里又各自被塞了一个大搪瓷杯,里面装满了热腾腾的液体,散发着浓浓的姜味儿。
后勤人员说,这都是舒倩一早就安排好了的。虽然,她没办法帮大家避免恶劣的工作环境,但至少也可以多做一点服务,让大家在休息的时候舒服一点儿。
苏进裹着被烤热了的毛毯,喝了一口姜汤,热融融的液体流进喉管,没一会儿,整个身体都发起热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露出了惬意的表情。
片刻后,他转头问张万生:“您一直看着我,是想说什么吗?”
张万生的身材矮小,这时候裹在大毛毯里,更加缩成了一团。同时,他的表情明显不如平时那么坚定平稳,似乎带着一点犹豫。
他的手里还拿着那两枚印章,上面的泥已经全部被擦干净了,底部的字迹于是变得更加清晰。
他非常专注地看着那三个字,把它念了出来:“轪侯印。”他顿了一顿,接着道,“汉惠帝二年四月,封长沙国丞相利苍为轪侯。轪侯共传四代,元封元年,四代轪侯利秩为东海太守,行不过请,擅发卒兵为卫。当斩,会赦,国除。”
这是史记中的一段,看见轪侯印这三个字,张万生立刻就能说出来,可见他学识之广博。
苏进佩服地道:“您知道得真多。”
张万生轻轻哼了一声,道:“既然出现了轪侯印,这二号墓墓主的身份基本上已经能确定了。不管是哪代的轪侯,我之前的判断都错了。”
他抬起眼睛看着苏进,道,“先前我们俩打的那个赌,现在结果出来了。我输了,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要求?”
苏进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利落就认了输,顿了一下,苦笑着摇头道:“您这样说,我也想不出来。认识以来,您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我看,这赌约,咱们就算了吧?”
“那可不行!”明明是对张万生有利的事情,他却断然拒绝了。张万生斩钉截铁地道,“我张万生这一辈子,言出必行,从来不打诳语,说赌就要赌,输了就要认。我既然答应了你一个条件,你就要说出来!”
苏进苦恼地挠了挠头,道:“但是我真没什么……”
他话没说完,就被张万生打断了。张万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既然你提不出来,那我来提怎么样?”
苏进一愣,如释重负地说:“行,那就您来说吧。”
张万生前面说得很紧迫盯人,但到了这关键时刻,却又有些犹豫了。
苏进很善解人意地说:“既然您也想不出来,那就……”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张万生猛地一摇头说:“不,我已经想好了!”他用更加灼热的目光看着苏进,道,“先前我们赌的是,你输了你就拜我为师。现在我输了,我张万生,就认下你这个师父了!”
单一鸣刚刚掀开帐篷的帘子,走了过来。
张万生的声音不大,但走到这种近处,同样清晰可闻。单一鸣一听这话,立刻就张大嘴巴,整个人完全呆住了!